梦远不成归

作者: 乌衣斋 | 来源:发表于2020-07-01 17:26 被阅读0次

    文  /  林初九

    01

    一辆油壁马车停在了李家村最破落的一户人家面前。

    莫婶急冲冲的走进灶房,拉起蹲在锅灶前点火烧柴的阿桑,用衣袖沾了水缸里的冷水在阿桑灰扑扑的小脸上胡乱擦了擦。

    “侬好日子就要到了,将来出息了,莫忘了侬婶婶!”莫婶一边念叨着,一边将阿桑拽出了灶房。

    阿桑脸上湿淋淋的,被寒风一吹更是冷的直发颤。直到上了马车,她都没有明白过来,什么是莫婶说的好日子。

    莫婶说要把她卖到大户人家做丫鬟,阿桑心里忐忑不安却并不害怕,这种事情在村里不少见,那沉甸甸的荷包直教莫婶笑的合不拢嘴。

    莫婶没有孩子,阿桑只是她的侄女,不知道憨厚老实的莫叔知道这件事情后会不会大发雷霆,不过似乎也没什么影响,莫叔总是拗不过莫婶。

    阿桑自顾自想着心事,风吹起帘子,露出燕城繁华的一角,在她发愣之际,那位嬷嬷已经挑了帘子等她出轿。

    进了这座宅子,走过九曲回折的长廊,阿桑被人引进了一间房,房里不知熏了什么香,刺的她鼻子发痒。

    一位打扮华贵的中年美妇人立于内室,她眉目凌厉,阿桑只看了她一眼便低下头再不敢抬头。

    “就是她?”

    良久,阿桑跪的膝盖发麻,她才开口示意人扶她起来。

    “都是按照朝姑娘的要求去找的,应该不会出错。”那嬷嬷站到那位夫人的旁边回答道,语气恭敬。

    “带她下去梳洗一番,换了男装打扮送到少爷那里,若是有人问起来,就说是个侍读的书童。”

    “是。”一位丫鬟领了命,带着阿桑离开。

    --------------------

    岑家世代经商,在燕城是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只可惜岑家子嗣单薄,到了岑远这一代,便是姬妾成群,也只有正妻曹氏育有一子,取名为恪。

    “你叫什么名字?”岑恪坐在椅子上练字,不过九岁孩童,派头却端的十足,捧研磨墨,端茶递水,身后足足站了一排人侍奉。

    “阿桑……”

    “美女妖且闲,采桑歧路间?”岑恪认认真真地打量了这个小书童一遍。

    “家门口种了棵桑树……”阿桑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只按着自己的方法解释。

    岑恪愣了半会儿,才问道:“不识字?”

    阿桑摇摇头,在李家村的日子,饭都吃不饱,又何谈读书认字?

    岑恪让她来自己身边,她依言走了过去。

    岑恪指着白纸上的字:“恪,我的名字。”

    想了想他又提笔在空白处写下一个字,道:“桑,就是你的名字。拿回去好好练练,一个书童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也太丢本公子的脸了。”

    说罢,他皱了皱鼻子,似乎对这不通文墨的小书童十分不满。

    阿桑接过这张纸,白纸黑字,单调如斯。

    恪,她这辈子认识的第一个字。

    02

    阿桑进府的时候,村头的桃树刚染上了寡淡春光,如今岑府园子里的桂花树也落了一层金粉。

    一晃数月过去了,阿桑现在认识的字还排不满半页纸,岑恪觉得有这样一个书童委实丢人,便寻了个由头打发阿桑去喂养他前几日捡回来的一只猫。

    这日是岑恪的十岁生辰,向来宠溺儿子的曹氏破天荒的没有大办宴席,只让他陪着自己在园中赏秋景。

    “娘,家里的园子统共就这么大点地方,您陪着恪儿出府去玩玩吧。”岑恪坐在石凳上,不安分的扭了扭身子。

    “只要过了今天,你想去哪里,娘都由着你。”曹氏伸手摸了摸儿子稚嫩的脸庞,心里久久安定不下来,只盼着恪儿能平平安安的活过十岁。

    曹氏抿了一口茶,想了想又吩咐道:“把阿桑带过来。”

    一位婢女应声退下,不过片刻,阿桑便抱着一只猫出现在曹氏的眼前,她神情怯怯,看得曹氏厌烦。岑恪觉得无趣,从盘子里拿了一块桂花糕便往嘴里放。

    曹氏耐着性子询问阿桑在府中过得如何,阿桑受宠若惊,结结巴巴的答着,越答越紧张,她不自觉将怀里的猫抱的更紧了。

    那猫被抓疼了从她怀里挣脱出来,往前一扑直直扑掉了岑恪手里捏着的桂花糕,阿桑一惊,曹氏一惊,却只有岑恪最先发现那只猫吃掉糕点后四腿一蹬,嘴角泛出白沫的惨状。

    “娘……”岑恪面色发白,如果不是那只猫扑掉了他手里的点心,恐怕倒在地上口吐白沫的就是他了。

    曹氏看着地上那只死猫的,眼神渐渐变得狠厉,她一甩袖子,怒声道:“查!给我好好的查,居然敢在公子的吃食上动手脚,这府里是该好好整顿了。”

    ---------------

    岑恪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一支蘸了墨的毛笔在白色的宣纸上戳戳点点,不经意间染出了两圈黑色的窟窿,看起来就像,就像元姨娘临死之前被母亲生生挖出来的一双眼珠。

    父亲曾经夸元姨娘的眼眸如秋水横波清,可是她死的那般凄惨,全然没有生前半分风情。

    岑恪瑟缩了一下,扔掉毛笔,推开椅子,跑出了书房。

    “少爷,天黑了,你去哪儿?”阿桑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给惊着了,下意识的喊了一声,想起曹氏“寸步不离”的吩咐,也跟着岑恪跑了出去。

    岑恪去了元姨娘生前住的院子里,阿桑虽胆怯,但咬咬牙也跟着他从后门钻进屋里,躲到了屏风后面。

    屏风那面是正在争吵的岑远与曹氏。

    “曹兰!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在府中滥用私刑,活生生逼死了元儿!”

    “孟元意图谋害恪儿,人证物证俱在,那个贱婢该死!”

    “人证,物证,那些不过是你找出来加害元儿的借口!元儿平日里连一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怎么会去害你那个好儿子!”

    “孟元是我的陪嫁丫鬟,卖身契还在我手里捏着,我就是要她死又如何?左不过是个下作的奴婢。”

    “你这个毒妇,不贤不淑,狠心善妒,我当初是瞎了眼才娶了你。”

    岑远怒斥一声,一挥袖刮倒了桌上的烛台,烛火点燃了帘子,他又红着眼推到了几盏烛台,火势蔓延开来,大有愈演愈烈之势。

    岑远喝了几杯酒,脑子正糊涂着,本还想着拉着曹氏同归于尽,见此情状又心生怯意,跌跌撞撞的跑出了这间房。

    曹氏在丫鬟的搀扶下急急忙忙的出了房,望着跌坐在院中的岑远,她目露鄙夷之色,刚要离开,却被一声微弱的呼喊声绊住了脚。

    “娘……救我……”挡在岑恪和阿桑前面的屏风也着了火,岑恪急着逃开却不慎撞翻了孟姨娘梳妆台上的头油,大火迅速烧了起来,呛鼻的烟味熏得二人头晕眼茫。

    “恪儿!恪儿怎么会在里面!”曹氏脸色一白,听着岑恪的呼救声,她条件反射般的就要往里面闯,却被人死命的拦住了。

    “夫人,不能进去啊,都已经在救火了,少爷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夫人……”曹氏身边两个丫鬟死死的拖住了她。

    “恪儿,我的恪儿……”曹氏一边挣扎一边落泪。有几个大胆的护院从窗子里跳进去找人,岑恪和阿桑被救出来了,一个勉力还能站住,一个已经倒在了地上。

    曹氏冲过去抱住岑恪,上上下下的摸了一遭,却发现他除了脸上沾了些灰尘,身上竟毫发无损。

    岑恪伸手拽了拽曹氏的衣袖,指了指躺在一旁的阿桑,道:“娘,我没事,你看阿桑。”

    阿桑的情况较之岑恪就惨太多了,头发被烧掉了一半,额前的伤口血肉模糊,身上也有好几处烧伤。

    倒像是一个人受了两个人的伤。

    曹氏目光从阿桑转回到岑恪身上,她慈爱的摸了摸岑恪的脸,道:“你放心,娘会派人替她好好治伤的,请最好的大夫,用最好的药,一定会把她治好的。

    03

    “红了樱桃,绿了芭蕉,流光容易把人抛。”聆音阁的小戏子抛着水袖,翻来覆去唱着这一句词,听的阿桑也倒背如流。

    不过岑恪对这些却是无甚兴趣,他心心念念的是红袖招新来的姑娘是否身段如柳面若桃花。

    十年光阴匆匆而过,岑远去世,岑恪接任家主之位。无人管束,他更是纵情声色,整日流连于青楼楚馆,风流更胜其父。

    曹氏自岑远死后,整日吃斋念佛,浑然不理身外事,只对岑恪下了一道死命令,无论去哪都必须带上阿桑。

    岑恪也不知这憨傻的丫头哪里入了母亲的眼,不过念着她素日里忠心护主,也就应允了。

    月华清浅,夜色正浓。红袖招的沿楼挂上的灯笼,一层一层灯光暧昧,到为这漫漫长夜平添了一份旖旎之色。

    岑恪接了美人递过来的一杯酒,隔着窗户望着楼下蹲坐在地上的阿桑,她手里拿着一根枯树枝在泥地上写写画画着些什么。

    岑恪眯了眯眼,饶是他视力再好,也看不清那丫头究竟写了些什么。

    美人顺着他的目光望了过去,掩唇而笑:“公子的这个小厮倒是听话乖巧,守在红袖招的门口一动不动,到不像别家小厮,见到楼里的姑娘早就直了眼。”

    岑恪心不在焉的应着,盯着杯中的美酒,有些出神。

    那美人却是起了玩心,一方描红绣绿的帕子便从窗口扔了出去,不偏不倚的盖在阿桑的脸上。

    阿桑拿掉脸上的帕子,浓重的脂粉味熏得的她浑身不自在,她疑惑不解地往上看,那美人笑的花枝乱颤,岑恪却是微微皱起了眉。

    “劳烦小哥哥帮我们家姑娘把这方帕子捡回来。”窗户里又探出一张美人面,眉梢眼角尽是调笑之意。

    动静闹得这般大,不少人往这边看了过来,有人笑阿桑好艳福,可阿桑何时见过这种阵仗,一脸茫然的看着岑恪,旁边人的指指点点更让她手足无措。

    满屋的美人笑的开心,岑恪眉头皱的更紧。他一挥袖关上窗户,一声闷响惊的美人失色。那美人有些委屈的看了他一眼:“爷……”

    岑恪执了她的手,喂一杯酒到自己唇边,笑道:“不过是一方帕子,你若想要,我让织锦楼十倍百倍的送到你这来。”

    美人吃吃的笑着,一双手柔若无骨,顺势解开了他的衣襟。

    ---------------------

    不一样的人,一样软玉温香,每一次都不一样,却似乎又都一样。岑恪从红袖招出来的时候已是拂晓时分,半梦半醒,身子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岑恪眯着眼看向身边扶住自己的阿桑,挑眉:“一直等着?”

    阿桑不语,岑恪不怒反笑,触及到她冰冷的双手,方摆正了脸色:“下次就早些回去歇着,傻愣愣的等在这里,不吃不喝,当真以为自己是铁打的人?”

    阿桑抬头看了他一眼,不点头也不摇头。

    岑恪想着阿桑到底是个女子,整日与他混迹在花街柳巷之中,实在不像个样子。可他用尽了威逼利诱的法子,平日最听话的阿桑,却偏偏在这件事上犯了倔。

    一日夜间突降暴雨,岑恪在芙蓉帐中惊醒,在美人的服侍下起了身,打开窗,他心中仅存的一丝侥幸被那个在雨中瑟瑟发抖的身影击垮。

    他套上外裳,不顾美人娇呼,疾步走出红袖招,拽着阿桑,怒声道:“你还在这里待着干什么?”

    “我,我想等你回家……”阿桑声音越来越小,最后被大雨淹没。

    岑恪拽住她衣襟的手忽然脱了力。

    雷霆疾雨声中,她说她在等他回家。

    04

    那日过后,岑恪对阿桑整日跟着自己的事,也就放任不管了。只是偶尔他对着招子里热情似火的姑娘时,眼前会一晃而过阿桑低眉顺眼的乖巧模样。

    他还未曾深想,心思又被红袖招这一年的花魁袅袅姑娘牵引了过去。袅袅善舞,赤足起舞之时,红裙下露出的一双玉足不知晃花了多少人的眼。

    岑恪只是其中之一,却是最幸运的一个。只因这花魁娘子颇通文墨,又爱慕才子,岑恪随手胡诌的几首情诗就这样入了她的眼。再者岑恪又生了一副好皮囊,一双桃花眼竟生生勾得这花魁娘子大有非君不可之意。

    有人不服,提了一大箱金银珠宝好言相劝岑恪把袅袅姑娘的香闺让出来。岑家这些年虽然有些败落,但底子还在那里,而岑恪连人带箱子的轰出了岑府。

    那人有些官家背景,平日里也是个惹不得的主。今日在岑府受了侮辱,便想着法的要把场子找回来。

    一日夜中,岑恪出了招子,在街上走走停停,夜风刮到脸上,酒意也散了不少。

    两边店铺都关了门,阿桑跟在自己的身后,是个和往日一般安静的夜,不过,为什么总感觉有些不对。岑恪微微皱眉,杂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来不及思索,他拽着阿桑就跑。

    那群人见他要跑,也就不在再隐藏,有人高喊了一声,便一起冲了上去。

    岑恪想着大约是有人要寻他的麻烦,就在拐弯处把阿桑塞进了一个草堆中,压低声音道:“你躲在这里。”

    说完他就朝着相反的方向跑去,只是还未跑上几步便被一根棍子打倒在了地上。几个人围聚过来,为首的那人道:“小子,别怪哥几个狠心,谁让你惹了不该惹的人呢,我们就是想给你一个教训。”

    话还未说完,棍棒便一下一下的落在了他身上,那几个人下手极狠,一声一声的闷响在这黑夜听起来愈发沉重。

    那几个人大概也只是街头混混,不敢惹出人命来,瞧着差不多了,最后踹了他一脚便离开了。

    他一声没出,是因为棍棒落在他身上也只有一瞬的痛感,他坐起来撩开衣服,惊诧的发现连一点淤伤都没有留下。

    难道是那些人不敢惹岑家,所以只是在装装样子?

    他越想越奇怪,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就往回走去找阿桑。

    阿桑躺在草堆里,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因着满身伤痕,做出的一切动作都成了徒劳。岑恪看着她,怔在了原地。

    原本应该是他受的伤痕却出现在了阿桑身上。

    为什么他的伤痕出现在了阿桑身上?他们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呢?接下来的事情会如何发展呢?后续内容请移步到公众号“乌衣蓑笠斋”,后台回复数字“1”,可查看全文!

    相关文章

      网友评论

        本文标题:梦远不成归

        本文链接:https://www.haomeiwen.com/subject/dxshqktx.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