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对那个永寂了千年的遥远故国怀揣着好奇之心,欲窥揽她曾如惊鸿一掠而过的孤影芳华。
很早就对孟钺的《东京梦华录》略有耳闻,那时我知道它与同时代的著名画家张择端所著《清明上河图》被视为姐妹之作,都对研究北宋历史具有极高价值,它们双姝共艳,绽放出盛极一时的绚烂之花。
初次翻开此书时,作者以他华丽的开篇《梦华录序》就已轻易地将我带至了当时人人眼中那个其乐无涯的华胥之国。
“灯宵月夕,雪际花时,乞巧登高,教池游苑,举目则青楼画阁,绣户珠帘。雕车竞驻于天街,宝马争驰于御路,金翠耀目,罗绮飘香。”
在那一个又一个华灯初上,箫鼓喧空的东京,在每一时令,都有不同节日民俗抑或皇家庆典。天子亲临宝津楼观骑射,或于那临水殿观水戏献演,一如“水秋千”、“水傀儡”、“弄潮儿”抑或是那“金明池争标”都是禁中官家最喜爱的表演。亦可频观公主下降,皇子纳妃的盛景。
每三年一度皇帝都会于琼林苑赐宴新科进士,每每读到此处我不禁莞尔,想着那宴毕之后那些自闻喜宴上归来的翩翩绿衣郎于那金明池畔,他们之中的某一位年少清俊,眉目疏朗,策马缓缓行于紫陌花丛之中。临岸春日里的杨花袅袅飘零,坠落在他戴的白丝方巾上。他牵唇浅笑,徐徐引袖拂去,却惹得周身一路宝马香车上的仕宦小姐们纷纷搴帘回望,频频顾盼。
市井亦是生动有趣,暮春嘉月,便有沿街肆坊叫卖者上市时令鲜花:“是月季春,万花烂熳。牡丹、芍药、棣棠、木香,种种上市。……晴帘静院,晓幕高楼,宿酒未醒,好梦初觉。”
这样的北宋都市生活也真是珊珊可爱。北宋经济与文化的繁荣昌盛,至此窥来也自然可见一斑了。仿佛梦游于华胥之国,可以窥见皇家天颜的箫鼓喧天,亦可享尽市井勾栏的灯火辉煌,其乐无穷。
我也终于明白,这场华胥梦中究竟有着怎样的魅力让人不愿复醒。若是我,必定也十分向往回到那个时代。那是一个物阜人杰的太平盛世,春风上国繁华。
作为一卷最具有写实性的作品,此前我一直更乐意将它与《清明上河图》视为去汴京游玩最好的攻略指南,有机会必将一游。然而只是转瞬,却蓦然惊觉那个为人称道的时代早已离我们远去,消逝在了那九百多年前的漫漫时空之中。
孟钺写完此书是在南宋绍兴十七年,距靖康二年已过了整整二十年。
那是整个王朝阴影下挥之不去的梦魇,靖康二年,金兵南下,金戈铁马之中无情地踏碎北宋江山,狠狠地撕毁那幅描绘在人们心里已久大宋锦绣盛世下的鹤瑞呈祥图。试可想他们昔日的道君皇帝,郁然叹息那沿路怒放的如荼杏花,他的泪水悄然洒落故土,却终在他北狩途中一骑绝尘的马蹄下被无声湮没。
掩卷之后,我庆幸自己在捕捉到了那个时代惊鸿掠影的同时,心下亦是无比沧桑,那场梦终究是有尽头的,而人却终究不能沉湎于那日经久远的过去,却又无法承受现实的降临。于是,那梦华也终究成了梦魇。
我似乎能感受到作者他曾苍凉地立足于南朝半壁江山的边缘,举目临江远眺,却是止不住地掩袖独泣:此刻那轮映照于江流上的寒月似乎仍旧是旧时初到东京时于那州桥之上看到的明月,然而,他竟也不知,究竟是谁打碎了他曾认为会始终圆满如初的金瓯…是北宋的统治者自身?还是金国的野蛮夷狄?我想,其实这都已不重要了。
我一直认为很少会有人愿意记下属于自己的那个时代,因为古往今来实在有太多的文人学士更愿意去总结已过去的历史兴衰或是将美好的希望寄托给未来。
亡国的无尽愁思被他巧妙的无声化作于字里行间,其实并不难看出,那每一篇忆往昔旧事将之寄于纸张间向后人娓娓道来展现盛世的背后,是作者如何泣尽心血独自怅颜的惘然来默默倾诉自己对故国家园的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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