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杜康这傻小子,存了点粮食在树洞里,再来取时发现野猪、山羊和兔子横七竖八地躺倒在树洞边。好奇心驱使,上前看了看,发现有股浓香的清泉从树洞流出。戳根指头进去尝尝,哎呦喂!可不得了,这不就是传说中的王母娘娘琼浆玉液么?于是,他掬起捧来,喝啊喝啊,最后也和野猪、山羊躺一块儿去了。
杜康一觉睡到大天亮,待醒来,发现前情模糊个紧。他忙掸掸衣服整理整理脑袋颠颠地跑去告诉黄帝:“这是个好东西啊!啊!啊!像孟婆汤一样,能让人忘记前世今生啊!”
黄帝瞅着他说也不会话了,当然不信。叫人盛了一海碗喝干了,还真是,顿时high了起来!借着兴奋劲儿,为其取个漂漂名纸:酒。
我爹虽自命饱读了诗书,也略懂得几个“子乎者也”,却也深深迷恋于杜康解忧之道而不能自拔。
你知道的!我爹不甘做农民被我爷驱使,忧吧?我爹不甘娶了个说话挟枪带棒做事铿锵有力的我娘,忧吧?我爹不甘靠着才华才吃了几天皇粮就被打回原型,忧吧?我爹不甘打个麻将玩个通宵就被我娘大闹天宫一次,忧吧?……不说了,说多了都是泪!都在酒里了,干!
直至后来忧不忧的,我爹都要来瓶65度老白干。
别人小口抿酒我爹决然看不上,怪人家太婆娘,他自己的状态就是“酒没醉死继续喝”!
别人喝多了顶多就是倒头睡了,我爹醉后会像疯子一样胆正。
别人或许醉后愁闷地哭诉,我爹却在醉后不能自已地开怀大笑。
我爹崇拜李白,常拿着毛笔在废报纸上潇洒地写下《将近酒》。写完后,大声复读着:“古来圣贤皆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
还将写完的诗指给我们仨,“看看,看看,”一边说一边用指头点着诗,“人家李白都`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了,咱啥什么也没有换,怎么有酒时还不能喝?”
我娘扔下围裙,上下拍打着衣服上的面粉:“能喝,能喝,喝死你得了!”
爱喝酒的人就话唠,话唠的人都是能调节气氛的。能调节气氛的人,人们称之为“场面上人”,是被大家追捧的“能行人”。
我爹是标准的“能行人”。
东家盖房子、西家娶媳妇、张家老人去世、李家分家说事、赵家兄弟干仗……只要是能和我家扯上点关系的,都会将我爹请去说事儿。
我爹从不推辞,乐呵呵地将来人迎来送走,满口答应着会去。到了日子,只见他常换上得意的外套,剔须理发洗头洗脚,给皮鞋重新刷油,偶而还戴个黑礼帽。害得我的胖娘总是相形见绌。
我娘不干了:穿那么好你是想娶媳妇?
诶,你这号人!买了衣服不让人穿,是要留到我死时穿?
我爹正了正自己帽子,像个临上战场的将军,神情抖擞地出发了。
回来时,却完全是另一副样子。老远看到熟人,满面笑意,似乎这人与自己有莫大的恩情。不敢真有恩,真有恩就作揖打躬请安了。
有人酒后哭,有人酒后闹,有人酒后睡,有人酒后笑。我爹醉后,除了笑,就是疯狂了。
往往一斤白酒下肚,我爹已口齿不清,东倒西歪了。他也不听人劝,坚称自己没醉,向毛主席保证自己完全能够生活自理。
我们三个傻孩子,跟着我爹那摇摇晃晃的脚步,与众亲戚挥手说“走了”,大步流星上了我爹借来的拖拉机车头。
如果你觉得卡丁车刺激,你也该体验一把我爹醉后开拖拉机的风头。
酒鬼脑袋一遇风吹,就处于断篇状态。我爹在完全无意识的情况下,左拐右闪,小破拖拉机硬是时速开到60迈,不顾我们三位小乘客的大呼小叫,左右环打着方向盘,那潇洒劲头,刘德华见他也得致敬。时不时地,还用严厉的眼神逼我们闭嘴。我的亲爹啊,我们不仅闭了嘴,连眼睛也全闭上了,只剩屁股在忽上忽下地摔打了。
耳边风嗖嗖地带哨,马路上行人频频问候我奶奶……
终于到达家门口。他停车拉手刹熄火,站在门口梧桐树下,扶着树干,佝偻着身体,绕着树吐一圈黄黄白白红红绿绿又带着馊酒糟味的玩意儿之后,抹嘴回屋睡觉。
这样的事情经常发生,我娘就阻止我们与我爹一起去走亲戚。
你要死自己死去,别带走我娃们!
不带我们,后果更严重。
我爹在没人监管的情况下,发挥尤为超常,从中午直喝到晚上,不够二斤决不回家。
大半夜的,我娘得离开温暖的被窝,穿着花面包一般的棉衣棉裤,问我们:谁跟我去找你爸?
妹妹早睡着了。我虽是家里老大,也十二分地惦念我爹,但还是没长那个大半夜能走出门的胆儿。寻我爹的重担,只能交给我弟。
我娘和我弟,一高一矮,一胖一瘦,迎着刺骨的寒风。一边蹒跚挪步,一边扯着嗓子喊:“诶(爸),你在阿哒呢?”
这“诶”的就是我娘对我爹的代称。我娘心情好时,管我爹叫“掌柜的”;遇上她糟脾气上来,一声“诶”都是多余。
俩人棉鞋深陷在雪地里,一步一个深窝。我娘不时地搡我弟:快大点声,喊你爸!
我爹返家的道路,他们一米也不敢放过。空旷的田野里鸦雀无声,只回荡着我娘与我弟此起彼伏的呼叫声。
雪地上
在月儿的寒光下,道路农田连成一整片刺眼的白,我娘已分不清哪里是路,哪里是田?
走着唤着,雪地里突然鼓出一团小黑包。我娘忙跑上去,扒拉开蜷缩成球的黑包,露出一张糊满泥巴的脸。可不正是我爹吗?
我弟也冲过去,来回推我爹:爸!爸!
走远!我娘厉声命令我弟。
只见我娘鼓起腮帮子倒退两步,向前一个俯冲,照我爹屁股上狠踹一脚。“我让你喝!”
我爹“哇”地一声,带着浓烈发酵味儿的猪肉牛肉鸡脯肉一涌而出。嘴巴下面速溶了一面小黑圈。
走,回家!
我不回!我——我——还能喝!谁不喝——谁——谁是王八蛋!
咋没喝死你呢?
幸亏我娘长相壮观,她像卸水泥般地,将我爹从地上拽了起来,拦腰半扛着,我弟在另一侧搀扶着,将我爹拖回了家。
雪地上,留下了我娘绵长的诅咒声和我弟的喘气声,还有我爹两脚划出的蛇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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