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旁开了一家美甲店,店名叫“柔荑”,甚是切合。手如柔荑。
我很久不做美甲了。我上一次做美甲是什么时候呢?嗯,二十年前了。二十年前的苏北农村没有美甲店,只有凤仙花。我家没有凤仙花,奶奶不种花,种豆种瓜,种茄子辣椒。外婆家门口有花,凤仙花,鸡冠花,美人蕉,好像还有一株铁树。我让奶奶种花,奶奶说种了花,你就吃不了香瓜了!那还是种香瓜吧。
我自己种过花,种在哪里呢?种在屋后的芝麻地里。芝麻长得很高,我到芝麻地的最中央挖掉几株芝麻,把花种下。花是月季和芍药,还有几株冬青,从我同学家要来的,趁奶奶不注意,种在田里了。芝麻长得高,长得密,奶奶一直没发现,我就偷偷地去浇水,去看我的花。好景不长,芝麻很快就成熟了,收芝麻的时候,我就被发现了。几株花后来的下落我竟然不记得了,只记得年末奶奶做的芝麻汤圆和芝麻甜饼特别好吃了。
外婆家的花,也不能算我的花啊。而且奶奶也不让我去外婆家。外婆家和我家离得不远,也就2里地不到。我妈在家的时候,我还是经常去的,后来我妈离开家了,奶奶就不让我去了。我一般也不想去,我和舅舅家的正霞会打架,她会抓我头发。孩子多,外婆也管不过来。只有暑假快结束的时候,我想去,那时候凤仙花开得最好。外婆家门口的花,我其实最喜欢美人蕉,凤仙花还在其次,但是凤仙花可以染指甲啊!奶奶不种凤仙花,也不让我染指甲,她会说,妖调精!不要跟你妈一样!我想要染,正霞每年都染,外婆会给她染,还有二姨家的翠兰表姐,都染,外婆自己也染上。我奶奶说我外婆,老妖调精。外婆还会用菜籽粒穿耳洞呢,两粒菜籽在耳垂那捻啊捻啊,把肉捻到旁边,只剩一层薄皮的时候,拿针戳一下就好了,一点也不疼!翠兰表姐的耳洞就是这样弄的。我肯定没有,不然我奶奶又要说我妖调精了。
但是染个指甲不算是妖调精吧,我还是很想染。我要去外婆家,让她给我染。奶奶每天中午都要睡午觉,也要我睡。奶奶拿着芭蕉扇给我扇风,扇几下,“啪”扇子掉了,奶奶会醒,继续给我扇,持续几次这样,奶奶就睡熟了。我就可以逃跑啦!我轻轻地从奶奶身上跨过去,蹑手蹑脚地下了床,生怕把奶奶吵醒。一路向东跑,太阳很大,一点也不觉得晒,我感觉自己要飞起来啦。跑到外婆家的时候,外婆家安安静静,都在睡午觉呢!我看到正霞手指上裹着叶子,知道她已经染好指甲了,不知怎的,“哇”一声大哭了起来,把外婆吓醒了。忙起来问我怎么了,我就哭,一直哭,哭到抽起来说不出话。外婆不知道怎么哄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我抽抽哒哒哭了好久,外婆又问我怎么了,我刚收了点泪,又开始大哭:我要妈妈,外婆,妈妈去哪了!我要妈妈!呜呜呜……不知道哭了多久。外婆把我搂在怀里,叫我不要哭了。我趴在外婆肩上,又看到正霞的手了,她还在睡,我哭了那么久,她都没醒,我一把挣脱了外婆,把她手上的叶子给扯下来了丢在地上,这下正霞醒了,看到手上叶子没了,也哇哇哭,外婆反而笑了。
外婆说花酱还有,给我们再包。我坐在小板凳上,刚才哭得太凶了,还时不时地抽一下。外婆把凤仙花酱涂在我指甲上,然后拿叶子包起来,又拿绳子系了起来,不容易掉。外婆说要过一天一夜颜色才不容易掉呢,睡觉的时候小心点,不要把叶子弄掉了。我心里想,一天一夜啊,奶奶肯定要给我扯了吧,怎么办呢?
到家地时候,太阳都快落山了。烟囱在冒烟,奶奶已经在做晚饭了,我偷偷摸摸地溜到房间里,换了一件长袖子的衣服,把袖子往下拽,手往里面缩。不一会奶奶在外面开始叫了,小——燕——子——哎——吃——晚饭——咯————奶奶大概以为我在附近哪里玩,平时都是这样叫的。我从房里跑出来,手缩在后面。奶奶叫我端碗,我就拿手腕端,十个指头攥起来。奶奶一看就知道了,瞪了我一眼,又说我:个妖调精样子!我不敢说话,奶奶也没说什么,也没让我扯掉。晚上睡觉的时候,我把系叶子的绳子紧了一下,生怕它掉了,上不了颜色。睡的时候也格外小心,平躺着,手放在胸口。然而早上起来的时候,叶子还是掉了,只剩下左手大拇指的了,都压到我身下了。我坐在床上发呆,还想是不是奶奶趁我睡着的时候,给我拿掉的。想想觉得不对,奶奶拿掉肯定就丢了,不会还在床上。再看看我的手指甲,淡淡地有点橘黄的颜色,虽然不鲜艳也很好看了。一直到开学的时候,颜色还有呢。
那是我唯一一次用凤仙花染指甲,第二年外婆家就搬走了,房子,连同那些花都卖给了一个远房亲戚。很多年以后,我在中药房上班,抓到一味药叫“急性子”,我说,这药名字真好玩,叫急性子。师父说,你知道那是什么花的种子吗?我摇头。师父说,是凤仙花的种子!啊!我想起来了,凤仙花,凤仙花的种子,饱满的,豆荚一样的,轻轻一捏,“嘭”炸开了,种子,就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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