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天涯草（北方有家人）
“不要再天天看书了，你要走出去适应这个社会，而不是读死书，死读书。再这样下去，你将来就是会第二个智学！”
这句话是父亲生前经常在我面前念叨的一句话。
每当他打断我读书写字的时候，我都会反驳一句：“我要是将来成为第二个智学，肯定会找棵树吊死，绝不苟活！”
这时候，父亲总是唉声叹气地离开。
父亲之所以不让我读太多的书，我想多是因为他在文化人的身上，只看到了落迫，没有看到一丝希望，最魁祸手就是他口中提到的那个叫智学的男人。
智学是村子里出了名的“文化人”，当我还是小学生的时候，他就已经全村闻名了。
关于他的生辰我是不知道的，但是他的“事迹”多少有些耳闻。
智学所在的赫姓，其实在我们街道还算是名门望族了：整条巷道的最西头，大概有十来户都是姓赫的。
有远近闻名的铁匠老赫，有职位很高的赫支书……
唯独赫智学、赫开学两兄弟，一个是文化人，终身未娶；另一个是老农民，靠编竹席为生。
赫智学年轻的时候和大多数同龄人一样，有过靠读书改变命运的远大抱负。
据老人们讲，他不光能践行古人的“头悬锥刺骨"，还练就一手很漂亮的楷书。
七十年代末恢复高考那年，他确实也自信满满地参加考试，可是他满肚子的之乎者也早已被时代泯灭了。
也正是那年的落考让他的精神受到了严重的刺激。
加上祖上本来家业就薄，四十多岁了也没有人给提过亲事。
但是要强的他为了不拖累家人，还是选择自立更生：
他会在过年的时候帮人写对联，但是红纸和笔墨必须要主家准备；
也会在人们办红白喜事的时候主动去帮忙，比如挑水，劈柴，剥葱摘蒜，写祭文……
有一年春节回家，我在发小的家里碰到了他。
那时他正从外面挑了满满两桶水进来，看到我的那一刻眼睛一亮。
“大学生回来了啊，时代好了，你要好好读书哩，不要辜负了你大你妈的期望！”
听到他这些话的那一刹那，我在想，难不成他的神智已经恢复了正常？
“叔，你不要夸奖我了，我们还打算和你学写毛笔字呢！”
“能行！你多准备些纸和墨，我一定好好教你们。”听说我们要和他学写字，他非常开心，眼神里充满了喜悦。
听发小讲，姑姑（发小的母亲和我的母亲认得干姊妹，我平时就称呼她为姑姑）看他可怜，让他饿了就来家里吃饭。
可能他心里不愿受人嗟来之食，所以天天来帮忙挑水，每到饭点只拿两个馒头就回到他的破屋里练字。
他说到做到，竟然真的会在夏天的晚上，到发小的小房子里教我们练字。
“古人对写毛笔字是要严格讲究的。首先握笔姿势要对，要不然字写得再好也会被人笑话。”这是他第一晚讲给我们的理论课。
接下来的几天，他还拿来了亲自写的字帖让我们临摹。
有时候，看到他很辛苦，我也会拿祖母从庙里请回的供品给他。
他总是憨笑着拒绝，说现在写毛笔字的人太少了，能给我们教是他的荣幸。
直到十年前我再回家乡，才发现当年的书法老师已经不在人世了。
发小说，赫老师在临死的前一天还帮他家挑了满满的一缸水，他还曾问过我的境况。
可是活生生的一个人，第二天早上说走就走了。
他是在自己简陋的土炕上咽气的，走得很安祥……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
每年的清明节，当我去给亲人扫墓，都会到距离不远的他的坟前为他燃香。
他的坟茔不大，头倚秦岭，脚朝黄河，据说这是他的侄子帮他看的地方。
有时候，我不禁在想：一个“文化人”的陨落，到底是自身不够顽强，还是穷困缚住了梦想的翅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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