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路弯道的离心力将我的目光甩向左侧的车窗,一簇簇山包浸润在粼粼金光的湖泊之中。不知不觉,我们的车已经驶出了朱昌镇,开始在百花湖边环绕。我期待这一次出门的机会,憋在家里好几个月,一无是处——被减员的兼职工作,回不去的学校,毫无兴趣的网络上的课业,无所事事的废柴父亲……是我这个尼特的全部生活。也许去到村里镇上,能够让我回味起曾经充满干劲的时光。似乎车里只有我有这样毫无追求的想法——母亲要去外婆和姨妈家捉几只土鸡;哥哥需要开车送母亲过来,顺便给女朋友家里带点农货;父亲不能一个人呆在家里“饿死”。
太阳洒下的金光把车顶烤得火热,我本以为摇下车窗能够接受一阵春末夏初的凉风洗礼,可是风卷起的只是热浪和水泥马路的灰渣。我好像又回到了高中时的周五傍晚,挤在没法落脚的101路公交车上,明明是皆大欢喜的回家路,却又想流连在校门街边的奶茶店,毫无思家之情。我开始懊恼,为何要选择走出家门,呆在家里的四月新番它不香吗,即使好多延期到了七月。
母亲在后排为哥哥指路,顺便开始回忆路过的街道村口,哪里住了哪位舅舅,哪里住了哪位姑妈,谁谁谁又搬到了哪里……对于这些我一概不知,也毫无兴趣,只是不知道这次席卷全国的热浪能不能冲刷今年的厄运,让我回到校园,再次沉浸在圣水般的知识中,为我引领通往神明的道路。
山路蜿蜿蜒蜒,车子左摇右晃,终于到了最后一个岔路口。迎面驶来一辆红色的摩托车,那是来带路的表弟,毕竟我们已多年没有回来过,附近的路已经不那么熟悉了。没有交流,我们跟着摩托车走了两分钟的石子泥路,终于看见了外婆家的房屋,点缀着白色的瓷砖与褪色的红色窗棂与斑驳的金色阳光。我将目光转向前方,发现表弟已经骑着摩托车向村子坡下驶去。
几小时的车程并没有让我感到劳累,我搬来一张板凳,坐在屋前,审视这里的一切。路坎下的苞谷地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半块荒地和一个猪舍,一头黑色的毛猪在荒地里用鼻子拱着杂草。门前的水泥地慢慢爬上山坡,路边还是白房林立。一只白狗跑到了院子里,看起来很熟悉,不知道是不是曾经的那只,但显然,不可能是——我离开这里时,曾经的那只白狗已经几乎掉光了牙齿,等着天堂之门为它开启。而这只白狗,或许和它有些关系。白狗在屋前用鼻子试探着水泥地上的血渍,那是母亲杀鸡时留下的印记,时不时还将无用的内脏扔给白狗。但奇怪的是,路坎下还有两只黄狗,却没有嗅到屋前来。这只白狗似乎怀孕了。
白狗饱餐一顿后,向路坎边跑去,和另外两只黄狗回合,它们和水泥路一起爬上山坡。可是,眼前的光景与刚前不同了。似乎山坡上伫立了一个背影,我却被院前的树叶挡住了。绿色的光晕反而让这个人影熟悉起来。我好像听见了球鞋摩擦塑胶地面的声音,一张绿色的铁网蒙在我的眼前。
阿莲拿着两瓶矿泉水在我旁边比划着:“青青——!快上!”咆哮着:“龙窝那群憨批,敢撞老子家青青!”呐喊着:“野鸭第一!”可是,无论阿莲怎么呐喊,怎么咆哮,比赛的结果好像并不是她口中那样顺利。野鸭中学还是输了,李青鱼并没有成为这场比赛的天之骄子。
太阳还是和比赛时一样毒辣,汗水顺着阿莲晒红的脸颊流淌,把她的刘海死死地粘贴在额头上。我轻轻地把她的刘海拨开,但她的样子实在是狼狈,我还是不禁笑出了声。
“你笑个铲铲,这么大的太阳,我还跑去加油,居然还笑。”
确实,在这场比赛中,我似乎还没有阿莲卖力。为了给阿莲“庆功”,我们约定这个周末去一趟百花湖。
“我靠,青青,你家鱼塘比我家坡顶上的旱稻地还大。”阿莲激动得快要跳进湖中,我一把拉住了她,“你不小心点,一哈儿落进去,晚上就捞你来煮酸汤了。”
“滚。”阿莲一转身将我推开了。
晚餐过后,太阳躲到了山坡背后,微微的橙黄色倒映在湖面泛着的紫灰色的光斑中。我们走在湖边的水泥渠上,阿莲举着手电筒,四处扫荡。突然,她停住了脚步,仰着头,把手电筒对向天空,一束白色的灯光慢慢消失在灰色的天空中。“我说,”阿莲开口了,“为什么这个电筒照得到地上,却照不到天上呢?”
“因为你踩在地上,却没碰到天上。”
“那么我的电筒永远也照不到天上了。”
“嗯?”
“我说,我永远都踩在地上,摸不到天上,我的电筒就永远也照不到天上了。”阿莲把声音放大了一些,好像湖面也跟着荡起了涟漪。
“电筒照天上做啥子,好好地照清楚地上不就好了。”
阿莲放下举起手电筒的手臂,把头低了下来,看了看水渠,转过头来面对我,说:“夏天要来了。”
“对啊,现在鱼都长好大了,过两天就开始捞了。”
话音刚落,突然,一条鱼从湖面上跃起,跳进了水渠里,跟着水渠的水一同游向远处。阿莲的目光盯着那条鱼,说了一句:“憨批。”
“莲妹儿,上车了!”母亲拎着三只麻袋,装着杀好的大公鸡和粽叶,扔进了后备箱。“快!回家去给你炒辣子鸡,包粽子。”
为期一个下午的短途乡村游就结束了,我从板凳上起身,朝车子走去。母亲和哥哥如愿以偿地拿到了农货,父亲在外婆家吃了一顿午饭,而我在板凳上呆了一个下午什么都没有——我多么希望能再听到一声阿莲。
文/杨蕻意
2020年5月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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