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的那一年,芳菲姐姐的父母宣布了婚姻的破裂。我至今不晓得——也没勇气去问——她双亲反目的缘由,正如我不知道——也不敢去问——她那相依为命的母亲,在四年后是如何病逝的。
我清楚的只有,从我的幼儿园时期起,菲菲姐姐就经常住在我家。她也成了我生命中第一个——也许也是最重要的——结拜姐姐。
除我们一家之外,替芳菲父母分担抚养义务的,还有两家亲友。命途多舛的菲菲姐姐,就奔波在这三家之间,度过了颠沛流离的中小学时代。
尽管有个称得上是“支离破碎”的童年,杜芳菲绝对不是那种值得可怜的孤儿。相反,在变迁的夹缝之间,她挤出了游刃有余的一条巧舌;在至亲缺失的空洞之中,她的内心结出了层层坚壳。
那自我保护的坚壳,乃是由谎言的蛛网,一张张裹络而成的。
比如说,小学时代的我,曾沦为芳菲姐姐的肉身玩具。她口口声声地谎称,生理卫生课程的老师布置了观察人体的作业。
我本来满口拒绝,可她却威胁道:“不从的话,姐姐就不帮你背黑锅了——你打碎花瓶的事情,我都告诉妈妈去喔!”
年少无知的我,只好乖乖就范,死木头一般地平躺在了床上,任她拨弄把玩。
看我已缠入蛛网,她才补充道:“老师让我们每周都要写观察日记,所以,每周都让我看看吧~”
“啊——?”我张大了嘴巴,惊讶于这个陷阱之深。
“作为交换,”姐姐一脸坏笑地继续提议道,“我也会给你研究我的😘”
“谁稀罕啊🙄”我一边穿起上衣,一边翻白眼道。
后来,等到读了初中,我才意识到:菲菲姐姐的学校,当年根本就没有生理课!忍着委屈的眼泪,厉声质问菲姐时,她又雪上加霜地坦白道:
“当年那碎掉的花瓶,也是我故意摆在那个危险的角度的。嘻嘻~”
菲菲姐姐的计谋之深,由此可见一斑。
除了对弟弟如此过分,她对自己的事情,也从未坦诚面对。我从未听菲姐讲述过她自己的校园轶事,没见过她的任何朋友,亦不了解她的兴趣爱好——她很少谈起她本人。即便我坚持要听她讲自己的见闻,她也会闪烁其词、朝辞夕改。
长大一些后,我曾问她,为何难以真心待人。她静静地回答道:
“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差分隐私’这个说法呢?”
我摇摇头。她接着说:
“那你听说过这个趣谈吧:有一位王姓人士,在每家商店留下的联系方式都不一样:他在房地产公司留下的名字是‘王有房’,在证券交易所留名‘王有钱’,在4S店署名为‘王有车’,在饭店自称是……”
“‘王有饭’?”我抢答道。
“……‘王有范儿’是他在衣店的名字。”菲菲姐姐一定是临时修改了故事、故意不让我猜对,“在饭馆,他自称‘王不饿’。”
我决定不追究她小心眼的行径:“……然后呢?”
“有一天,这位先生接到了一个广告电话:‘喂——?请问您是王很帅先生吗——?’”菲菲姐姐作了个打电话的手势,有模有样地表演了起来,“他立刻就知道啦:一定是美发店出卖了他的个人信息。”
原来是这样啊。芳菲姐姐对每人都说出不同的谎言,便可以通过信息的传递,摸出谁是那个告密的源头。长此以往,尽管信誉度可能下降,但再没人敢传播她的流言蜚语——对于家庭背景波澜起伏的杜芳菲来说,这种保护一定是万分必要的吧。
这种非比寻常的强硬外壳,暗示了非比寻常的柔软内心。
我对菲菲姐姐的看法,交织于这种厌恶与同情之间的,还有一份佩服。这是因为,她可以解决我许多无法独自解决的难题:
- 当我囊中羞涩、而羞于向父母启齿讨零花钱时,菲菲姐姐就是我的高利贷主;
- 当我因莽撞的言行惹到小缈伤心时,她教我如何赔礼道歉、哄姑娘开心;
- 当我深夜写作业到睡着时,是她默默替我写完、还将我抱到床上睡去;
- 当我疑似受到地痞流氓尾随时,她可以找到警校的大哥哥们,给我保驾护航……
她虽然是只调皮的狐狸精,但更是个可靠的大姐姐。也许这些,就是即便姐姐早已搬离了我家,我仍舍不得与她断绝往来的根因所在。
我崇拜她。
让我衷心觉得“菲姐之恩,我永世难报”的,是林诺与郑乔文的那次私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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