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爱，是不是能有更好的结局？

如果不爱，是不是能有更好的结局？

                                                                                  图片来源每日壁纸杂志

（一）

舅舅死了，在隔壁村舅妈家的院子里就已经成了尸体。我妈在医院揪着舅妈比干草垛子还要凌乱的头发，一巴掌扇了过去：“贱货，你怎么不去死！”

舅妈剧烈地抖了一下，没人发现那时的舅妈精神已然崩溃，直到她半夜尖叫到我妈无法忍受，小姨给她兄弟打电话，把人接回了隔壁村。从此我就再也没见过这个舅妈。

我妈花了好长时间才走出阴影，她以前常给我讲她哥哥小时候拉着她的手走在泥泞的小道上，小巷悠长而狭窄，两侧是粗糙低矮的砖墙。每到下雨天，小道就变成一条小河，靠横在中间的一块块形状也不整齐的砖头才能通过。若是晚些，在年幼的妈妈眼中，小道就像是一张怪兽大嘴，等着吞噬晚归的孩子。这时候舅舅就会牵着妈妈的手，把怪兽大嘴变成跳房子的游戏。

姥爷去的早，妈妈讲那年她和小姨躲在门后，听到才十岁的舅舅对着正往灶坑里添煤块的姥姥说：“妈，以后我就是这个家唯一的男人了，你不要怕，我会保护你和妹妹。”

在妈妈眼里，舅舅是世界上最完美的人，我爸爸都比不上。他从十岁就开始用大锅给全家人做饭，到十二岁，踩凳子才能在桌子上切菜的舅舅已经能用最有限的材料做出最美味的食物。他给小姨穿衣，给姥姥梳头，检查妈妈作业。他待人谦逊有礼，学习虽不算拔尖，也很优秀。

更何况舅舅继承了姥爷的好相貌。

（二）

舅舅的死是一个谜藏在我心里，我不敢问妈妈。提到舅舅，她会突然暴躁起来，大骂已经疯了的隔壁村舅妈：“当初我就说那婊子一张狐狸脸，你舅舅不知道被迷了什么心窍，一个照面就非要娶了那狐媚子，娶回来上香供着，供出了个祖宗，毁了他一辈子。”然后就开始呜呜的哭。

小姨可不是这么说的，小姨说：“你舅舅和你姥姥当年坐卡车后面穿过隔壁村，他一眼就看中了刚出家门的舅妈，就求着你姥姥上门提亲，你姥姥那时正因为改嫁的事和你舅舅两年没说过话，就算你舅舅喜欢的是天仙，你姥姥也会兴高彩烈地娶回来。那时候全家都喜欢你舅妈，没想到是对儿孽缘。”

“那舅舅到底是怎么死的？”

小姨低头把两穗儿苞米交叉着搓，直到所有的苞米粒都掉进了盆里，伸手又拿了两穗儿，才开口道：“被你舅妈的兄弟活活打死的，就你见过的，她家里的那些人，用砖头、秸秆、铁锹棍，你说怎么这么狠……头上，衣服上全是血啊……我们赶到的时候，连句话都没给我们，才不到四十岁啊，她怎么忍心……不管怎样，她怎么忍心……”

小姨的眼泪一滴一滴摔在黄澄澄的苞米粒儿上，越来越多，太阳直照在身上，却留不住多少暖意，我紧紧衣服，要起风了。

（三）

舅妈其实不是狐媚子脸。一张方方正正的脸，被晒得黝黑，常年劳作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大了几岁，和狐媚子一点边儿也不沾。倒是舅舅浓眉大眼，是村子里标准的美男子。

我小时候，一吃完晚饭，街坊四邻的小女孩们都会跑到舅舅家，不知道舅妈在哪弄的塑料珠子，被各种颜色的线一穿就成了漂亮的项链。还有五彩的画笔，奇妙的故事，于是我们不用像男孩子一样跑来跑去，曾经我也以她是我舅妈为荣。

其实，关于舅舅的死，我能猜到和另一个男人有关。

我知道那个男人，村里唯一一个食杂店的老板，虽有点小钱，但其貌不扬，油嘴滑舌，哪里比得上我舅舅万分之一。但舅妈因为他，背叛了我舅舅。从那以后，我家去杂货店的活就都落在我和妹妹身上了。而舅舅，也以肉眼看得到的方式开始衰老。

事实上，从那以后，我只见过舅舅几面。舅舅无法原谅舅妈的背叛，又拒绝离婚。他干了一件很奇怪的事，他和舅妈搬到了山上看守果树时临时住的小木屋里。白天也不让舅妈干农活，不让我们再找舅妈，假期中午我做好饭给田里干活的爸妈送过去，也要多备舅舅舅妈的饭，舅舅会去爸妈那取。

（四）

舅舅死了两年后，我开始面临去上大学还是辍学打工早点儿挣钱的选择。家里终究还是送我去了那个并不是非常好的大学。这是我第一次离家千里，拥挤的车厢里，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坐我对面的竟然是舅妈的侄子，他叫强子，是我小学同学。小学毕业后，我就没见过他，关于舅舅的死，他爸爸也蹲了监狱，我虽然不仇视他，也无法做到坦然面对。

没想到他竟然主动跟我说起话来：“娟子，还记得我么？”

我有些无措地点头。

“我知道你一定恨我爸和我姑，但这事真不怪我家，你舅舅太过分了。”他想说什么，又忍住，看了看周围说，“等下车我请你吃饭。”

我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说什么呢？事实是，我没有舅舅了，我妈妈没有哥哥了，还有什么比舅舅的生命更重要的么？我想起小姨说过的砖头、秸秆、铁锹棍，和带血的衣服。

鬼使神差的，我和强子坐在了一家小饭馆里。强子给我讲了一个不可能发生的故事。

“我姑回家的时候，已经疯了。她砸门，整夜整夜“啊啊”地叫着，白天一动不动地坐在窗前，好像不再有什么事能吸引她的注意力。她能听到声音，也能看到东西，但已经不关心身边的一切。奶奶整天的哭，爷爷也整夜的叹气。第二天，奶奶给平静下来的她换衣服，才发现满身的伤痕。我爸和二叔去你们村子打听，找到了山上的木房子，你舅舅不在。门开着，屋子里面是些秸秆、砖头、铁锹棍还有带血的布条、绳子、剩菜。”强子停下话音，喝了口酒，“后来的事你都知道了。我要说的说完了，你可以滚了。”

我出了饭馆，陌生的城市，陌生的人们。

我给妈妈打电话问她知不知道舅舅家暴舅妈的事。

妈说：“知道又怎样，你舅舅的木屋还是我收拾的。那个婊子活该，你舅舅把后半辈子的爱都给了那个女人。”

“那小姨知道么？”

“不知道吧，我没告诉她。”

我忽然记起小姨在那个掰苞米的下午最后说的话：“如果你舅舅当初没那么爱你舅妈，也许就不会是这样的结局了吧。”

真是，世事残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