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泗州戏
母亲老了,从她身上再也找不到曾经青春焕发的影子,满头的银丝虽不能掩盖她雪白的皮肤,可是那脸上的皱纹以及微胖的身材,令我很难把她年轻的美貌与当下的容颜链接起来。
母亲很美,母亲自己也这样认为。父亲活着的时候,母亲经常会对着父亲说:“那会我太小,不懂,否则怎么可能嫁给你,你又穷又丑。”父亲笑而不语,看来母亲绝非信口开河,只是在我眼里,父亲非常有气质,是我一生中最崇拜的男人,也是我最爱的人。母亲十七岁嫁给父亲,父亲十九岁娶了母亲,那个年代日子的确穷的揭不开锅,就这样在相依为命中又伴随着打闹,母亲的确委屈了。
后来渐渐懂事,寒暑假去舅舅家,也会听到很多人当着我的面夸母亲漂亮。
母亲年轻时属于美女,已经无可置否,从我二姐的美貌可以看出,而不是猜测。二姐是方圆少有的美女,这与遗传分不开的,所以母亲是美丽的。
母亲出生不久,外公就被日本鬼子杀害了,舅舅起到了父亲的作用,宠爱母亲到了溺爱的程度。
母亲不识字,小时候舅舅无论怎么哄,母亲就是不愿去学堂。外公在母亲眼里是什么样子,她断然不知。突然怪罪起父亲,失去父爱的母亲按理说该受到父亲的疼爱,可是我的记忆中,他们就爱打架,吃亏的必然是母亲。写到这点,我才发现,我对母亲关注太少。总觉得父亲的位置重于母亲,忽略了母亲内心的感受,更疏忽了对待母亲不单单是要靠孝顺,我应去学会如何懂她。
母亲的爱好不多,让我印象最深的无疑是看泗州戏了。
泗州戏,安徽淮河两岸地区地方传统戏剧,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之一。泗州戏是安徽省四大剧种之一,原名拉魂腔,距今已有二百多年的历史。泗州戏唱腔念白有北方戏曲的激昂慷慨、南方戏曲的温柔舒缓;有难度极大的花腔和花舌及民间琴书的平实质朴。
母亲和泗州戏的结缘纯属巧合,在母亲十来岁的时候,当地有个宣传队,唱的都是泗州戏。母亲经常帮着宣传队做饭,后来他们让母亲试着去唱,母亲目不识丁,但唱起戏来就是语惊四座,惊艳一方。每场演出都少不了她,否则观众就会闹情绪,加上母亲当时年龄尚小,吸引眼球也在所难免。母亲年老后经常说我,说我青年时代若遇到当今的网络,我一定会成为歌手的。其实我更该感谢母亲,没有母亲的遗传,我的歌声不会从大学红火到中年。我是晚了十来年,而母亲却是迟了一生,母亲没有成为戏曲艺术家,成为她一生最大的遗憾,虽然她不懂得什么是艺术家。
母亲的嗓子好到什么地步,我无法形容,前年带着母亲去了歌吧,母亲的一首《东方红》,那可是让擅长歌唱的女儿惊呆了。七十五岁,如此的歌喉,我想如果当时有抖音的话,我把母亲的歌曲发出去,母亲或许能成为“网红”的,真的难说。
《拾棉花》是母亲经常唱的,还有《石榴树开花红似火》等,很多的泗州戏戏曲名字我记不得了,只是母亲高兴起来就会哼唱,一个人唱,父亲算是听众之一。时间久了,耳目渲染,父亲也会跟着唱了很多,或许父亲扮相不好,母亲从不认可父亲的唱调。后来父亲就会乱哼哼,只是酒醉后才会大唱起来,不过唱的不是泗州戏,而是什么“小红孩”等。看来父亲还没有在戏曲上与母亲达到相融。我想父亲是很爱母亲的,母亲对父亲的爱,早已在父亲对他的打骂中烟消云尽,剩下的就是维持家庭的亲情了。
后来日子渐渐好了起来,大姐吃了“皇粮”,父亲感到从未有过的兴奋,愈发爱跟着母亲逐字逐句学起泗州戏了。可是天生的嗓音是学不来的,基因遗传的确很重要,就如同画画,没有天赋,只能望洋兴叹。尽管如此,父亲只要干农活,累了坐下来就会不分节奏的哼唱着泗州戏小调,每每如此,母亲就在旁边不断指正。
庄子里有几年流行唱戏,也有部分人去给人家婚丧吹喇叭、唱歌,增加喜哀气氛。遇到闲着的时候,这些人就会被父亲喊来我家大表演,母亲难免要唱几曲泗州戏。父亲在我读大学前期,他不辞劳苦硬是把二胡学会了,母亲唱着泗州戏父亲拉着胡琴,画面很唯美,如今想起来却又觉得凄凉。母亲会多少曲子,估计她都不能数得清,她在戏班里的时间并不长。但每一曲母亲都会把它唱的很美,高低调把握的恰到好处。母亲很骄傲,我们做子女的跟着自豪,毕竟母亲有了爱好。
妹妹离开家去外地读书了,家里只剩下母亲和父亲。那会日子也是挺艰难的,每月要给我和妹妹准备生活费,而我又会乱花钱,无形中也就给他们加剧了负担。就算如此,母亲仍然会唱,唱那些跟着她一辈子的几曲泗州戏,算得上陈曲滥调了,可是尽管如此,母亲依然视如珍宝。
小外甥女出世后,父母便过来照顾她了,从此也就住在了县城里。父亲是带着二胡过来的,母亲唱泗州戏的时候,父亲要伴奏的,其实父亲跟不上板子,应该是乱拉的。父亲经常一个人拉二胡,就这样静静地拉着,我猜想他一定是拉着二胡,想着过往岁月,只是他不会用文字记载心情,唯有这二胡才能让他倾诉心情,想来父亲拉二胡的时候,心里有苦也有甜吧。小外甥女在外公的影响下,学会了二胡,读了小学没几年,拉的一手很娴熟的二胡。
外出务工成了潮流,也是农民增加收入的最好的方式,泗州戏也伴着这趋势渐渐的淡出人们的视野了。如今再提起泗州戏,恐怕已有很多人想不起吧。
合肥罍街的大舞台,每周都会有演员在上面唱几曲泗州戏,大都选在傍晚时分。只是很少有人去听,因为压根听不懂。冬季来临,抽空带母亲来罍街欣赏一下泗州戏,让她来评判唱者的优劣,更多的是让母亲在戏中找回回忆,找回曾经令她陶醉的属于她的青少年时光。
是的,父亲走了,我最懊悔的就是没有带他去外面走一走,这些都被大姐和妹妹包揽了,想来我做儿子是不称职的。而母亲年事已高,一生中要去的上海,也是妹妹带着她去的,我又食言了。
挑几天下午,带着母亲来合肥罍街大舞台观看泗州戏,然后坐在母亲的对面,静静地看着母亲品尝地方小吃的样子,我这样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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