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关洋的朋友不算少,咋咋呼呼的她总能靠她的“自来熟”交到很多朋友。尽管她始终是一个有距离感的人,却永远没有停止过向他人的领地里输送自己的热情。矛盾的人。
青春期的荷尔蒙慢慢笼罩了教室里的刚刚尝到长大滋味的男男女女,关于这一点关洋早有体会,不然她也不会被搭话。
温凉是一个小胖子,普通的平头,黑框眼镜,喜欢穿一件耐克的蓝色运动衣。他殷勤地给坐在最后一排的关洋送来了一本《诗经》,一个月的时间已经足够男生在宿舍里把班上的女生讨论个遍,他们大概以为关洋是一个带着罗曼蒂克矫情同时又十分彪悍的假小子,爱意难以涌向她。
关洋猜测这突如其来的示好与古月有关,果然,不久后温凉在每天记录值日打扫以及填写励志语录的小黑板上写了一首酸诗,具体内容关洋有点记不清了,但古月却连抬头都懒得抬。
他不是一个善良的人,至少之前,和不少女生都暧昧不清。古月嗤之以鼻,理都懒得理。学生时代里总有这样的中央空调,拿着不是温柔的温柔来作假。但也说不一定,这种事假假真真,关洋没敢下定论。
在第二个月,关洋又洋洋洒洒写了两页纸的检讨书,语言之诚恳,就差写“求求你”三个字了,周健民总算是点头让她坐回了古月旁边。
关洋有点醋,并不是她喜欢谁,而是从来没有人主动喜欢她。想到古月走到哪里都能有追随者的体质,她心里多少有点羡慕。被人喜欢,无论被谁喜欢,单单被喜欢这件事,就是很幸福的。它好似在对你打开一扇门,门那头的模糊轮廓在冲你喊:你看,你是被认可的。
关洋不是那种把荷尔蒙藏起来玩暗恋的人,她直接,热情,青春期的肾上腺素从不遮遮掩掩。看到好看的男孩就走不动道,非要上去跟人发生点什么不论是事故还是故事般的关系。因为太过赤诚,反倒让人害怕。那些男孩把她当兄弟多过小女孩,不然关洋也不会抱怨,怎么从来没人主动追她呢。
唉,看了看身旁正在写物理题的古月,关洋就蔫了。她还是算了吧,她没有柔情。没有柔软的心,男生缺乏又渴望的那种柔软。
满腔热情,又有什么用呢。不知道为什么,关洋始终觉得自己和他人之间,与其说和他人不如说和这个世界吧,隔着一层透明薄膜,撕不破。这层膜让她总觉得看不真切,恍恍惚惚,也让她融不进那一段又一段的关系。看来看去,却始终是走马观花。
其实除了被周健民发配边疆以外,关洋同时也失恋了。对象是一个高二的男孩,七月份上北中为招揽生源特地办的为期一个月的预科班的时候,在食堂吃饭关洋对其一见钟情……其实压根没看清长什么样,只是觉得那男孩在一堆人里穿着衬衣黑色牛仔裤,身材清瘦,走起路来实在是和豆芽菜不一样,大概是传说中的气质?外加那一头红色的头发,妈的,这不是小说里走出来的人么,关洋摇头晃脑,当天就发QQ空间向全天下宣布她心动了。
然后就拜托宿舍新认识的女生去人家班上帮她打头阵去要了个联系方式。关洋纵然胆大,但脸皮却薄得要命,为别人的恋情当指导员的时候脸皮就厚比城墙,到自己身上的时候,她还是没胆子一个人站在人家教室门口说这些青春期里最敏感的字眼的,她只敢站得远远的,看着这名朋友十分大气地走到高二七班的后门口,冲着坐在门旁边的人说了几句什么,然后班级里就传来一阵“噢~~~~”的起哄声。
捂脸,幸亏她没去,站在四楼的天台上光看着都已经觉得脸要红了。
关洋追人没什么高招,就是天天往人家眼前蹿,再煲煲电话粥,送送小礼物,说些大胆又直接的情话,不过这些招已经足够男孩脸红了。电话粥煲到第三周的时候,关洋就已经成功了。
七月末上课结束后,关洋和古月一起回了家,陷入爱情的关洋整个人精神十分不错,整整一个月的都在和对方QQ互动,留言不知写了多少肉麻的东西。说实话,关洋连孩子名字都想好了(笑),她想象力一向不错。
到高中正式开学的时候,她和对方已经跨过了谈恋爱最初的不熟悉,开始从网恋转为现实了。
军训的时候会来送水,关洋不吃饭的时候会叫关洋的室友帮她拿他买的饭。
而到这里,关洋才开始觉得有些惶恐。这个叫陈浩的男孩,似乎要闯入她的生活了。
前一个月全靠激情的恋爱脑总算有点恢复理性,她觉得之前一个月自己甚至都没看清这个男孩长什么样,全凭着自己的想象就经历了一个月过山车般的甜蜜感受。
但现在,过山车坐完了,眼前的真实世界是,那个高高瘦瘦的男孩,似乎已经完完全全喜欢上她了,他一点一点靠近关洋,似乎想走进她的世界里。
很惶恐。人生还没有准备好迎接任何一个人。谁都不行。
到开学的第二周,关洋被陈浩约出去玩,那天她穿了条白色的裙子,走出宿舍楼的时候对方已经站在门口撑着伞等她了。
往校门口走要经过一条长满蔷薇的路,在这条路上,关洋和男生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她情绪有点低,莫名奇妙地,她甚至连出去玩都觉得有些尴尴尬尬。
突然,身旁的人自然地用手臂揽住了她,将她环住,一瞬间,关洋僵了。
胃里的恶心感从一开始的遮掩到现在已经呼之欲出,所有的不舒适都冲她袭来。不是男孩的问题,是她的问题。
与人亲近,好像对她来说,开始有点困难。
最后关洋说什么也不出去玩儿了,搞得男生一头雾水,但最后还是把她送回了宿舍。不久后关洋就咬着牙说了分手,对方的联系方式全部删掉,假装这事没有发生过。
是不是太恶毒了呢,关洋问古月。
正在埋头吃饭的古月抬起头,盯着她回了句:“不喜欢早点断是对的,唔,感情嘛,你情我愿。”
就这样,关洋草草地结束了她高中的第一段恋爱。
想到这里,关洋瞥了一眼坐在垃圾筐旁边倒数第二排的温凉,叹了口气。好歹她还没被不喜欢不是。
古月和关洋的友情,神奇地一直持续了半个学期,等到文理分科时,二人早已经是闺中密友。
冬天太冷了,关洋甚至把自己的被子搬到了古月床上,两个人一起挤在宿舍的小床上,温暖的感觉至今也叫关洋怀念。
周日的时候,古月常常会在外面阳台上洗衣服,手机放在窗台上播放着音乐,关洋则一个人坐在床上干着些有的没的,从古月的歌单上,关洋知道了一个叫A-lin的女歌手,声音慵懒又知性,缓缓地唱着“你是不是也记得多久没有说爱我”,似乎这首歌已经奠定了她青春期的颜色,蓝色的梦境。
而在这短暂的半年里,关洋已经开始喜欢别人,依旧风风火火。古月也把目光从前男友那里移开,但阴差阳错地,她的青春期似乎也遇到了瓶颈。
她喜欢的男孩子们,都拒绝向她施展同样的柔情。她冲这世界大喊,却没有一个人回应。
再看看身旁的关洋,依旧热情洋溢,嘴上讨论着好看的男孩,她却已经意识到,世界并非是等着她去征服,似乎她才是等着被征服的对象。
古月一直在减肥,一是因为把钱都买了衣服,二是真的想减肥。有时候甚至两天不吃饭,到实在不行的时候,关洋就会用自己的钱叫古月一起去吃饭。看着站在小卖店外面等她买早饭的古月,虽然心疼钱,但她也做不到置之不理,最后关洋还是买了两人份的面包。后来古月就不再减肥了,钱也不会全部用来买衣服,也不会两天都不吃饭。
但莫名其妙地,这件事却让关洋一想起来就觉得羞愧。因为在某一瞬间,她是觉得烦躁的。
钱对于关洋来说,很重要。她和这间教室里的人都不同,她在生命最初接受到的课程就是疯狂索取,爷爷奶奶已经老了,再没有人可以为她遮风挡雨,为了继续读书她只能伸手向她最讨厌的父亲要钱。
没有钱,活不下去的啊。她很想厉害地像小说里的人物一样,十四五岁已经就可以一边工作兼职一边读书。而北江县里,没有地方向她展开怀抱,她什么也干不了。
她的性格不够讨喜,不是那种八面玲珑会逗人开心的类型,小时候最被大人喜欢的小孩也从来不是她,等到再大点,发小已经开始和村里开车的叔叔打趣聊天,她却依旧习惯沉默。事实上她那点热情全部都用在了同辈人身上。而后来,连对同辈人的热情都开始消散。
十五岁,为何如此脆弱。而关洋不知道,即使二十岁了,她也一样脆弱。
她羞愧自己为什么不能更快的帮助古月,而需要在脑子里转一个弯才能伸出援手。一瞬间,就好像看到了自己灵魂深处的污浊,令她自我厌恶。
而在那个冬天,关洋的QQ上又多了一个莫名其妙的人。陈浩的室友。
对方和她聊些有的没的,这个男孩关洋见过,高高的,白净,大眼睛。她不知道他找她做什么,但同古月聊到这个事儿的时候,她却突然心生一计:介绍给古月当男朋友!
关洋暗搓搓地跟男孩说了这个事,几天的聊天似乎已经够他对关洋有个大致印象,不过这印象显然是和陈浩同他讲的不太一样。
他没有拒绝关洋的提议,但临了却加了一句:“我很好奇,你这种类型的怎么会喜欢陈浩?”
哪种类型?关洋摸不着头脑。又回想了一下,这个男孩好像对她说过“御姐”两个字。
关洋几乎是没经过脑子就回了一句:“当时没戴眼镜,没看清。”
而这句话说完之后,她没觉得有什么。再过了几个月,她才开始后悔。
为什么要如此恶毒,有什么比攻击一个青春期的孩子的外貌更恶毒?而她还是作为一个被喜欢的对象。
但等她反应过来,说出去的话已经收不回来了。
而介绍对象这件事,最后也不了了之。四个人走在路上,关洋没想到自己还能和陈浩有再站在一起说话的机会,她和陈浩两个人走在路的两边,都没有说话。而前面的两个人也没说什么话,古月低着头,表情淡淡的。
最后回到宿舍,古月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继续干她的事儿,关洋却隐隐地知道了自己做错了事情。
接下来的一周她没都敢开口提这个事,事实上在四个人尴尴尬尬走完那条道的晚上,她就把那个男生删了。
这一周里,她和古月十分默契地都假装这件事没有发生。
而在周六晚上的时候,两人坐在空荡荡的教室里,古月却突然抱着她哭了。
她突然松了一口气。能抱着她哭就证明还能做朋友,关洋最害怕的其实是,两个人什么都不说,在沉默里就慢慢地结束这段朋友的关系。文理马上要分科了,她和古月注定不能同班,但她却不想失去古月这个朋友。
她,很难交到真正的朋友啊。
古月哭得很凶,一整个学期积压的烦躁似乎都在这一个瞬间爆发,那个向世界呐喊的女孩终于在这一年学会了一件事:她不能获得所有人的喜欢。
关洋不太会安慰人,只能抱着她沉默,重复地说着“别哭了”三个字。
再后来,高一下学期,某次关洋在从县城坐车回徐家坝的时候又撞见了陈浩,不过这一次他的身旁坐着一个长发的女孩。
那一瞬间关洋也松了一口气。
可能是太厌恶周健民的缘故,搬回全面之后关洋开始发奋图强,当然理化生课堂上依旧是头也不抬地搞自己的东西。她和古月两个人早上六点起来,在灰蒙蒙的冬夜里去教室里学习,或许讨厌一样东西,比喜欢一样东西更让人有动力。
期末考试理化生关洋简直眯眼写,生物卷子上还写了句“祝老师新年快乐”,估计老师看到这卷子的时候一点也不快乐,不然怎么会给她打24分。捂脸,所以说不努力是绝对没有奇迹发生的。
2
无论怎么说,高一的上半学期如飞速般在关洋的面前往后奔,等到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坐在家里的沙发上等着过年了。
成绩还不错,全年级文科排名第十。爷爷笑眯眯问关洋通知书在哪里,关洋翻白眼,现在的通知书也没有写成绩啊!看有什么用呢……
但她还是乖乖地把通知书递到了爷爷手里,然后看着小老头掏出抽屉里的老花眼镜,开始认真读老师评语。
周健民对她算仁慈,评语栏里都是些套话,没有任何对她不利的东西。她看了看电视里的无趣节目,开始盘算着年初几要去哪儿玩。
过年真烦人。
年三十上午,关洋爸爸带着关洋后妈一起来了老家,他们如今住在新家,新家不小,却没有关洋和爷爷奶奶的位置。
她还记得08年地震的时候,爷爷打电话给爸爸问要不要修房子,因为灾后重建政府有补贴。爸爸在电话里回复说修的时候,关洋望着屋里昏黄的老式灯泡,已经开始幻想自己住在白色墙壁的新家的模样了。
她始终没有住进那座房子,爷爷奶奶也没有。平时像两家人一样,但过年却不得不做一家人。爷爷奶奶肯定不这么想,但她心里却始把父亲放不到真正的家人的位置。
就好像,她和父亲的对话,从来不会参杂任何的撒娇。在生命的最初,她也尝试过,没记忆的两三岁里,父亲一个人在上海漂泊,那年过年完要返回上海时,据奶奶说她哭得很凶,抱着父亲的腿不让他走,搞得她也哭了。关洋脑子里有些模糊印象,她隐约地记得父亲的背影,还有那恶狠狠的语气。
高一第一次月考,她考了文科第七十名。北江中学这届高一一共一千两百个人左右,当看到排名时,她开心地快炸了。这就像在打周健民的脸,叫他看不起她。
那天她给父亲打电话,说自己考了七十名,要奖励。电话那头只传来麻将碰撞的声音,父亲平淡的声音传过来:“七十名很厉害?”
那一瞬间,关洋没有了再想交谈的任何欲望。
年少时,她班上同学的父母为了激励孩子都允诺考了前多少名就买什么,她一直都很羡慕。她也希望在考前几名的时候,能够有着一份神秘在等她。
但始终都没有。
关宏毅也不会关心关洋的成绩,哦不对,也不是全然不关心,想起来了还是要问一下的。初一数学考了57,她当街被骂,理发店的老板看着她和父亲的闹剧,整个青春期都只剩丢人。
有这样的父亲太丢人了。关宏毅的赌博名声已经够她走到哪都被追问了。
她也太丢人了。为什么总是做不到更好呢?做得再好一点,她就能获得更多的爱了吗?
可是乖乖巧巧的关洋就不是关洋啦。
关洋看着在厨房忙的奶奶,有点替她累,但她始终没意愿学做饭,大概内心深处觉得,这事太男权思想了。好似她学会做饭,她就不是她了。听话的又懂事的关洋还叫关洋吗?
快十一点的时候关宏毅终于拿着一箱香飘飘还有几饼祭祀用的鞭炮来了,魏琴走在后面抱着刚一岁的弟弟,表情淡淡的,一副例行公事的模样。奶奶已经从厨房里出来了,连忙问两人热不热要不要洗脸,关宏毅说不用,奶奶又问要不要喝个饮料,这下还没等回答就已经窜到了里屋去拿饮料去了。
关洋倒好洗脸水,冲着魏琴和关宏毅小声地说了句“洗脸水倒好了”,关宏毅冲她点了点头,弟弟已经被爷爷抱走了,老人正在外面的庭院里抱着小孩儿到处看,庭前的梨树摸一摸,鸡圈旁的洗衣台坐一坐,角落里的绣球花摘一摘。
等到两人洗完脸,便到电视屋坐着看电视,关洋看着奶奶把果盘和瓜子都推到了关宏毅和魏琴前面。她只觉得尴尬。
她不太明白,别人所渴望的亲情是什么样子,在她这里,亲情这种东西始终是尴尴尬尬,不明不白的。
关宏毅照例问了问她成绩,她说文科第十。男人听完后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关洋太讨厌过年了。
3
其实高一上学期也不是没有别的新鲜事发生,除了她被老师讨厌以外,关洋还从前桌蓝多多的口中得知,班上有两个男孩儿暗恋她。咳,她听到这一消息第一反应就是问这"两人"是谁,可对方却给她一副不想多谈的姿态作为回答。
除了关洋,古月就更奇葩了。这一年QQ刚发明出匿名这个功能,于是放假后的某一天她的QQ接收了一条匿名消息,这人给她措手不及地告了个白,什么觉得她认真的样子真的很可爱……古月全程一头雾水,但对方除了表了个白以外似乎并不想透露自己是谁,古月本能地好奇,追问之下对方回了句:
“你说说你喜欢我们班的谁,我看看其中有没有我,如果有我的话我就告诉你我是谁,没有…那就算了。”
古月:“……”
这让她怎么答,她谁也不喜欢啊!
发了这条消息以后,对方再没有回过她。
古月开玩笑道:“他也不说说他是谁,说了没准我还喜欢他呢。”
总之,这两大悬案就此埋进岁月长河里,谁也不知道那两个所谓的暗恋者以及用QQ匿名向古月表白的少年,究竟存不存在,如果存在的话仔细想想,有点可爱啊。
年少的喜欢,是很珍贵的。纵然来的快去的也快,但却是名副其实的Cherry on the top,Apple in my eye.
设想还有哪个阶段能比这个时候更遵从本能的呢?可能不会有了,倘若以后关洋再见到此般纯粹的男男女女,一定会告诉他们,相爱要趁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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