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心随笔(61)
人人都想有个豁达的心情,自己感觉畅快,别人也觉得舒服,因此,千古文人无数,只有苏东坡人人喜爱,喜爱他的豁达豪迈,真中见性的豁达,情中有趣的豪迈。
世人误看了东坡的豁达,忽略了他一生的苦难。
我读“乌台诗案”已经满心愤懑,怨命运不怜才俊,怒权贵不恤贤能。“乌台案”还不是“文字狱”,有宋仁宗的惜才,有知己政敌王安石的营救,倒是成就了苏学士一时令名。
那是一个令千古文人无比欣羡的“文人的时代”,在这个时代苏东坡这位千古文人竞然卷入“诗案”,他的运气确实是“霉”。
他卷入的是党争。
他曾有一首“自题金山画像”的诗,在他的诗作里算不得佳作,但却是他的如心之作。
心似已灰之木,
身如不系之舟。
问汝平生功业,
黄州惠州儋州。
他后半生政治失意,在蛮荒之州辗转迁谪,心如死灰的是功业,心如死灰也是一个人生境界,真人才有的境界。
“形固可如槁木,心固可如死灰乎?”
“心如死灰”才是人生的“真如”境界,传说中的“天一合一”也不过此吧。
“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这是“心如死灰”之后的超然,江海可寄余生,何往而不是江海。难得的不是江海,是千磨万难之后的达观。我原以为得益于他的学养人格,直到,读他的“寒食帖”。
“春江欲入户,雨势来不已。小屋如渔舟,蒙蒙水云里。空庖煮寒菜,破灶烧湿苇。那知是寒食,但见乌衔纸。君门深九重,坟墓在万里。也拟哭涂穷,死灰吹不起”。
“寒食帖”有两首,录其第二。初读时心魂憾动,有要泪下的心情。 过去尽赏析他的“大江东去”了,没曾想他还有如此穷途末路的绝望。
空庖破灶,煮几根塞菜聊充肚皮,这一份凄凉破落很像我们后套人一句歇后语:“流烟炉子塌底锅,坑上躺的病老婆。”他连病老婆的福气也没有,发妻王弗早年已与他“十年生死两茫茫”了。
“寒食节”是祭奠先人的曰子,父亲的坟墓远在万里之外,哭在末路穷途中,纸灰飞不过千山万水,一片哀思无寄托处……
“死灰吹不起”———这是一种心如死灰的绝望,如何竞让他化做“形如槁木”的自由?
没有贬到贵州蛮荒瘴疬之地,也就不会有王阳明“龙场悟道”。东坡若无“心如死灰”的绝望,想来也不会有“形如槁木”的自由。
绝望之后的豁达才是真的豁达,其中自有人生真趣味。
有位砥砺共学的良友,聪明颖悟强记博闻,先同老庄论道,又向释尊参禅。所学大都能直抵其精义,我又总觉他差了点什么。
没曾死过的心里酿不出真禅味,禅根不是悟,是人生苦难!
在一次“参话头”的网上聊天时我送他一偈
齿上笔底浪说禅,
安宅涉世步步难;
漫言无相心还在,
法我不执到空观。
人生的禅境只可自悟不能说与,这一偈我后来命名为“点与不化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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