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生宿舍
1998年,我从内地搬到香港,这在当时算是一件颇具cultural shock的事。我们乘坐的大巴经过皇岗一进入香港境地,楼房陡然高耸,脖子有点不适应。更不适应的是香港的逼仄。我们住在四人一套的研究生楼,每人一间卧室,大概8-10平方米的样子,四人共用客厅、开放式厨房、厕所和洗澡间。初初走进房间,着实被这种转身就碰鼻子的狭小空间吓了一跳,后来才知道我那间已经是套房里最大的了。这样的宿舍,在98年的租金是3000港币一人,也就是一套12000,那时港币是人民币的1.2倍左右。多年以后,我从一个跟前港姐李嘉欣同名的学生嘴里知道,即使这样尺寸的房子很多香港家庭也根本住不起,他们全家六口人,挤在40平方的房子里住了20年。原来TVB电视里普普通通一家人住宽敞豪宅的景象都是骗人的。
![](https://img.haomeiwen.com/i10025698/4384b89c63c46305.jpg)
那时香港的物价也是超出我想象的。在学校书店好不容易看到一个熟悉的牌子“英雄”,欣喜地拿起那瓶墨水,标价30元,又咋舌放了回去。教学楼大厅矗立着一排电讯盈科电话亭,拨打跨区电话回内地,一分钟12元。第一次在那里打电话我就丢了一个钱包,包里有1000元港币。穷学生后来想了很多办法,包括周末跟同学一起去深圳煲电话粥,有时就在罗湖口岸的电话亭用IC电话卡打,有时跑到附近的电信局排队打,每个人打完半小时的电话,再跑去八卦一路狂吃一顿,最后心满意足地回到香港。湘鄂情、巴蜀风还有江西瓦罐是最常光顾的馆子。后来有了IDD打长途电话,价格骤降到3毛钱一分钟,就不太用跑去深圳了。
住在宿舍最怕的事是走火警演习。虽然每次演习之前都会有电邮通知日期,但具体什么时间不知道。所以我每次都判断失误,总在最尴尬的时候遭遇演习。有一次我想吃了晚饭赶紧洗澡,估计八九点开始演习。于是当我一头泡沫的时候,刺耳的铃声响了。有一次我故意磨磨蹭蹭到九点以后才回宿舍,估计演习该结束了吧。结果又是我一头泡沫的时候,刺耳的铃声又响了。独在浴室为异客,听到宿舍里其他人从容出门,走道里一阵杂沓的拖鞋声,耳边铃声不断搅弄着我的耳膜,我只能气急败坏地冲掉泡沫,湿哒哒地穿衣冲出宿舍楼。
研究生几年,最休闲的时光都是对着14吋二手老电视机追Friends度过的,广东室友煲一锅老火汤,四川室友会做凉拌麻辣三丝,承德室友从家乡拿来了奇香无比的红蘑菇炖鸡,我学会了做酸辣土豆丝,煲剧下饭便是从那时开始的。我对八卦的认识也是从那时候开始。室友每周必买《忽然一周》,这个杂志的标题实在是太棒了,埋首书堆一抬头便“忽然一周”了,哦,成龙跟吴绮莉生了一个私生女,哇,疯子洪朝丰被富婆宝咏琴包养,还有,朱玲玲跟霍震霆豪门婚变,张国荣不堪病痛从文华酒店一跃而下……娱乐圈的腥风血雨竟陪我们走了一路。
我的博士老板是个非常nice的台湾人,平时带女儿与菲佣住在香港,暑假飞去美国跟老公短聚。2003年暑假,她把她上百平方的大教授房借给我住,嘱托我帮她收信、喂鱼就好。住惯了10平方的小宿舍,乍一来到这宽敞明亮的教授房,简直惊呆了。一览无余的海景,站在阳台感受清风徐徐,看蓝天下白帆点点,可别提多惬意了。教授楼一个厨房都比我住的宿舍要大,厨房内门却藏着菲佣住的“鸟窝”,大概是我宿舍一半大的超迷你房间里居然塞了单人床、桌子乃至盥洗室,从这种空间对比便可微窥香港的等级差异。海景豪宅在台风来临的时候就不惬意了。我按照老板的指示,将她预先准备好的一袋旧衣服、布料甚至袜子塞满阳台玻璃门的所有缝隙,台风带来的雨水还是会渗进客厅地板,甚至从冷气机口里狠狠甩进来。此刻,我坐在超强怪兽山竹肆虐后的香港小居所里码着这些字,遥想当年,对高层海景房更没有一丝羡慕了。
Family house
2004年9月,我去加国卡城投奔S。S在卡城大学申请到了Family house,差不多排了一年的队。You are an experienced traveler!那个和善的大胡子司机笑眯眯地对我说,而我正拖着行李箱,逐一清点着小货车上为数不多的家具,跟S 一起从合租房搬去独门独户的family house。S当时的奖学金扣完税,一个月就1000多加币,而family house的租金就去掉了800,我们差不多过着入不敷支的生活,所以首要任务是节流。添置新家具,我们从garage sale(车库甩卖)买了二手吸尘器,也要30刀。捡到了弃置路边的还很完好的床垫,0刀。超市里有脱线的棉被算是不合格产品,拿到收银台,居然5刀就让我们拿回了家。
某日黄昏,我们从超市出来,暮色沉沉,秋风袭人。我们缩着脖子往车后盖箱里塞是日成果。一个衣衫不整但并不破败的外籍人苦着脸走过来,S已猜到来者意思——往常也碰到这样的人专事在停车场向路人要钱。正待发作,却见此人并没有直接要钱,而是客气地问到,他是否可以帮我们将超市手推车还回去 —— 手推车上有一元硬币钥匙,还回去之后那一元硬币就归他了。看我们正犹豫,外籍人马上机灵地补充说﹐I am homeless, I sleep in the street。顿了一顿,瞥了一眼在一旁沉默旁观的我,又接着抱怨说,I have no girl。直至听到这句话,S脸上顿时绽开了一朵花,自任那人将手推车推走了。上车开了好远S脸上笑意未退,终于忍不住回头向我卖弄了一下,呵呵,看来我还挺富有的。
![](https://img.haomeiwen.com/i10025698/7d639290d792975a.jpg)
S在两间卧室的墙壁之间钻了一个洞,牵了路由器的网线。在遥远的异国他乡,我一边煲着高清《金枝欲孽》一边看论文,是那个冬天最幸福的记忆了。我到卡城的时候是九月,夜里已经很冷,到十一月的时候就飘雪了。卡城在加国最冷的省份阿尔伯达(Alberta),零下十几度是家常便饭。有一天,住宅区内供暖的管道坏了,我们唯有早早地洗了澡,关好门窗,盖上库存所有的棉被,拥抱着室内残留的暖气余温,互相取暖。那一夜竟不十分难捱,到凌晨五点恢复供暖,手脚的温度还在。
独居
2004年底,住了四个月family house之后,为了尽快完成博士论文,我又只身返港。05年开始边工作边写论文,并从新界的最西南角搬到了最东北角,一名勇敢又怂包的独居女青年由此诞生了。租来的房子里一穷二白,除了一个小小的衣柜和一张床,几乎所有的家具都要自己置办,更别提通马桶、洗浴缸这样的苦差了。在最苦恼的时候老妈总是用她曾经带着姐姐住过厕所改装的“房子”来安慰我。
![](https://img.haomeiwen.com/i10025698/5cde03eafafab566.jpg)
我的房东是一个万能的地盘工,长得五大三粗,他在那个小区有两套房,还兴致勃勃领着我去他自己住的大两房去看。厨房下水道堵了,他自己通;马桶坏了,他甚至整个把马桶拆了换了。他告诉我他是“游水”来香港的,我还以为他是说个笑话。后来才知道他果真就是70-80年代游泳偷渡来港的。偷渡客,靠着底盘苦力熬出了两套房,也着实是不简单的了。
独居的苦恼之一是,没人帮我打虫了!《男亲女爱》里,黄子华跟 “小强”倾诉心事算得上一段佳话,但现实生活中,这港村蟑螂的翅膀并不是聋子的耳朵——它们真的会!飞!我曾经跟一只大蟑螂搏斗了整整两天。第一天它挥舞着翅膀“扑啦啦”从厕所飞到客厅,在我的尖叫声中逃匿了;第二天它在沙发角那里露面,我怀着万分恐惧的心,颤抖着狠命把墩布兜头压下它的身躯,一边捅一边迭声大叫“打死你!打死你!”来为自己鼓劲。它终于停止了扑腾,我把它的尸首扔进马桶冲下,回过神想起方才那一幕,不知邻居听到了会不会以为出了人命案呢?
在那套两室一厅的租房里,我放了两张床,为了让每间房都有人气,两个卧室我会轮流睡一个月。那时我看韩剧《浪漫满屋》,重温83年版的《射雕》,还追了一场快男,喜欢陈楚生,我的笑声和惊叫声都没有和音。有一天,我做了一个梦。在密闭的洗澡间里,我突然感到窒息,我想要伸出手拍门呼救,却拍不响门,也喊不出声音。我在梦里想到,我会不会这样倒下而没人发觉?我的意志支撑着我醒了过来,一身大汗。
尾声,也是开始
2008年,赶在金融危机的楼市低迷之际,因为刚需,我买了房。这房子刚刚陪伴我们安然渡过了山竹的肆虐而毫发未损。
S最终成了生命中的过客,但我身边也多了一个女儿。这些年我看过了全部的Desperate Housewives。我觉得自己有点像那个迷糊的单亲妈妈Susan,而我的女儿也很像Susan那个睿智聪颖、成熟大气的女儿,我们竟可以互相指点生活的迷津,一起成长。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