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

        这是我自己的江湖记忆。

        初中毕业那年的漫长暑假，无所事事从镇上的小书店租借来几本《射雕英雄传》，租金五毛钱一天，泛黄的书页被人翻过无数遍。那时没网络没手机没有ipad没有kindle，一个人捧几本破旧的书就能躲在楼上读得昏天暗地，外面的世界在书中一页页展开，那是十五岁的夏天，窗外有蝉唱，内心初闻侠义与江湖。

        两个月后远离了小镇去到陌生的地方念高中。如今开车几十分钟就能去到的地方，当初也会产生去到江湖之远的感觉。入学的军训，烈日当空挥汗如雨，我至今不知别人是如何挨过站军姿的漫长时光的？而我，很奇怪一直记得那年夏天汗水的味道，因为暴晒下的我一直在脑中努力地一遍又一遍回忆整个《射雕英雄传》的江湖情节。

        那时的心智不可能也没有办法读懂江湖和侠义的深刻含义，只是朦胧之中对于书里的英雄充满景仰和敬意，对他们的遭遇感到羡慕或惋惜，一些东西被记住了并在内心留下烙印。现在看来，也许后来许多价值观的确立，都是从书中的刀光剑影快意恩仇中潜移默化而来。

       后来，我坐火车去到北方，跨过了长江和黄河，第一次觉得自己真正走到了江湖里面，面对突然铺展开来的前路，心怀忐忑却又暗自欢呼雀跃。

      可很长的时间里我的江湖如此狭窄，那里没有快意恩仇，没有金戈铁马，甚至没有一件可以值得去书写的故事。

       年少时总幻想自己就是书中的主人公，心有仗剑天涯的豪情，觉江湖之宽，天地悠悠，凭一腔热血总可干出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青年时代真正步入江湖，才知一入江湖深似海，个人如此平凡与渺小。心若有不甘总要奋力挣扎，可书中主人公的那些奇遇我一个也碰不上，捡不到绝世武功秘籍也遇不到心爱的姑娘，十五岁少年心中的江湖已然成了一张残破的画卷。侠义与道，已经成为只有故纸堆里才有的故事了，寻寻觅觅终也去不到的梦中江湖，才二十出头的心境多半竟是苍凉和无奈。

       我到西南游荡的那几年，可能是最贴近江湖行走的几年。生命里有些时光往后回想起来是飘然的，充满了奇幻的色彩-------那是在西南的青山绿水险峻丛林里肆无忌惮地游荡的几年，从来也不知何为畏惧，也从来不觉得孤单，立于茫茫天地之间，在一个远离了故土的陌生所在，忽又觉江湖如此之阔，心境之宽，一切又尽在手中了。刀，可以随意划破长空，剑气可以傲啸九天之外，自己如同书中那些永远没有家的浪子侠客。人在江湖，怎不挨刀？最初可能为了逃避一些没有办法承受的情感之重，后觉飘飘然一声轻，天地孤影任我行，于精神上确有了行走江湖的快意和洒脱。

       身处江湖之远，总有奇迹发生。再笨拙如郭靖也会遇到他的黄蓉，在陌生的路途，在恰当的时间，遇到一个陌生的女人，彼此相遇相爱然后共度一生。这可能也是我在江湖游荡之时发生的最浪漫的故事了吧？

       而今女儿都五岁了，我也又回到家乡很多年了。我知道我可能从来也不曾踏足过书中的那片江湖。行侠仗义之事全为臆想，江湖之中，更不可能有我的传说。不觉间人生竟已匆匆快走入中年之境，江湖也渐行渐远。后来的后来，我又去过很多很多陌生的地方，或旅行或工作，那里依旧有形形色色的人，发生过许多光怪陆离的事，但好像一切都与我没有太多的关联了。我最初对于这个世界的探寻和对于江湖的好奇可能早已泯灭于心了。江湖不再，江湖的故事也总会有收场的一天，夕阳余晖一骑绝尘的洒脱，留下的更多的是对往昔的追忆和叹惋。

     我剑 何去何从 爱与恨 情难独钟

     我刀 划破长空 是与非 懂也不懂

     我醉 一片朦胧 恩和怨 是幻是空

     我醒 一场春梦 生与死 一切成空

    我知道，心中的那片江湖一直都还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