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东的小镇向来就多河流,因此,有河就有石拱桥,就有临水而建的河埠头。以前,在小镇自来水管道还没有普及到家家户户的年月里,河埠头,这种用石板、石条构建的涉水台阶是小镇居民日常浣洗和打水的主要地方。
河埠,虽说其构筑并不复杂,但要论其形状还是有些变化的。常见的有一字形、八字形、T字形,也有些是由几面台阶构成的,就像凹型的那种样子,但这种河埠并不多见,其作用也相当于供来往船舟泊靠卸物的码头。
印象中,小镇河埠头的气氛,常年都是热热闹闹的。尤其对小孩、妇女们来说,在河埠边嬉戏玩耍,在埠头台阶上跟邻人一起边洗边聊,这是个可以完全放松身心的地方。所以,在这里人们有时候也会乐而忘返。至于在春日里赏河畔垂柳微拂清波,在夏夜间望拱桥倒影同映圆月,在秋雨中听雨打水面淅沥有声,在雪天下看来往小舟欸乃远去的种种景象,那就更是令人印象深刻,难以忘记了。
对我来说,儿时在河埠头看人家捕鱼抲鳝或自个在河坎沿钓鱼钓虾的快活情景,至今都还是记忆犹新。现在若有谁来问我“在河埠头捕鱼有啥味道?”当然有味道啦!你知道吗,吃鱼的滋味只有不多的几种,而捕鱼的乐趣那是多的去了。
要说河埠头的渔事,理想的是在夏日黄昏。这时候,晚霞还在西天闪耀,而河埠石板上已汇拢来好些浣洗的人了,他们有的在捶衣漂洗,有的在洗刷碗碟……那谈笑声、捶衣声、流水声交响在一起很是喧闹。小孩子顶喜欢热闹,那水中的青小鮱、红眼鳑鲏,还有些叫不出名来的鱼苗苗也喜欢来凑热闹。它们围拢在一起追啄着人们在水里洗涤的双手和东西,胆子大得像一群木乎乎的呆孩子。
在这种时候,捕捞它们是很容易的事。你只要将竹篮子浸入到水中,然后,把少许饭粒撒在篮底里,很快就会有鱼群游来抢沉浮的饭粒了。“好拎了,快拎起来呀!”这时,旁观的人会比捕鱼人还要兴奋地喊叫起来。而捕鱼人偏要等小白条也游进了篮里,才会猛地从水中提起竹篮来。只看见篮子里噼里啪啦地响,倒将出来,满地都是活蹦乱跳的鱼儿,最多的时候,几番下来可以盛满一个蓝边大海碗了。
再有是蹲在河埠沿上的钓虾,也是别有一番情趣。持一根青青细竹枝,梢头系一截棉线连着大头针做的钓钩,钩子上串着饭粒沉到水中石坎缝前去轻轻移动,诱使里面的虾儿来钳。虾是水底世界的呆子,它们决不惮用两个螯钳捧着钩子送到嘴里去,所以,钓虾的孩子往往不到半天就可钓上来二、三十只的大小虾儿。
“每见一个中年男子蹲在岸上,在湖边垂钓。他钓的不是鱼,而是虾。钓钩上装一粒米饭,挂在岸石边,一会儿拉起线来,就有很大的一只虾。其人把它关在一个瓶子里。于是再装上饭米,挂下去钓。”这是丰子恺先生在随笔《吃酒》中描写的钓虾情景。虽然他说的是西湖边钓虾,但钓虾时的那种快乐心情应该是一样的。
论说河塘里最有灵性的野生鱼,大概要数形如柳叶的白条鱼了。这种鱼喜欢乱窜乱钻,很有一股小强盗的气概。有人若是在河埠头淘米,那白色的米泔水才刚刚泛起,它们就会簇拥过来抢食米屑屑了…… 所以,家乡人又叫这种鱼为“乱毛璨鱼”。在我们这里说的“乱毛”两个字,意指乱哄哄的、没有条理又缺乏章法。所以,知道了“乱毛璨鱼”的这种习性,就可以用单张渔网来捕捉它们了。
用渔网来捕捉白条鱼很少会落空。但最好是选在圆月夜去河埠头布网,此时,河埠上已少有洗涤的人了,在月光的辉映下,河水在静静流淌;远处,是拱桥映现在水面的优雅倒影;近处,时有‘泼刺’声在水中轻轻溅响,这是白条鱼在水里搅动的声音……且别去惊动,看它们游了过来……只听见“哗哗”的一声,渔网上的浮子沉了下去,噢!是鱼儿投网了。赶紧举起网来,借着月色察看,只见鱼儿正在网上挣扎,偶尔,有挣脱落到河里的,但见银光一闪,它又重返水底了。
回想起这般的情景,我有时会联想到鲁迅在《故乡》中所写的这些文字;“深蓝的天空中挂着一轮金黄的圆月,下面是海边的沙地,都种着一望无际的碧绿的西瓜,其间有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项带银圈,手捏一柄钢叉,向一匹猹尽力的刺去,那猹却将身一扭,反从他的胯下逃走了。”虽说鲁迅先生描写的是闰土在月夜看守瓜田的情景,但那种诗画般美妙的意境,跟月夜在河埠边网鱼的意趣是很相似的。
小镇的河埠头,给人以太多、太多的美好回忆。但愿在小镇的建设发展过程中,有些河埠能够被保留下来。有河埠,就会有清澈的河流;有河流,就会有鱼虾,就会有美妙的河景;自然,也会给小镇人带来更多的乐趣和愉快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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