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边流口水一边呜呜啦啦,比划着我们看不懂的手势,说着我们听不懂的话。
大家乐呵呵地笑着,全当饭后的杂耍表演。
我转过身,脚上踩到的叶子响的清脆。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哑巴,他还是那身黑色宽大的衣服,套在他瘦小的身上,走起路来一甩一甩,生怕他下一步就被绊倒。
“哑巴,你他妈又偷吃我菜园里的番茄!”
林叔说着就给了哑巴一锤。
“不怕他吃,你问他,每次去都能把苗踩的稀巴烂,骂了也没人管,老子是真他妈生气。”
那时候哑巴笑呵呵地站在人群里,人一多他就兴奋,咿咿呀呀流着口水比划着。
他扫视了一圈,看着我手里的馒头,我害怕地看他的口水滴了上来,馒头上他的黑手印很刺眼。
“啊啊呀呀……”
我是听不懂,大人们都说快松手,吃了哑巴摸过的东西就会变成小哑巴。
我哭着把馒头给了他,然后头也不回地跑到家。
“妈,我会不会变成小哑巴?”
我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我妈听完后笑着给我洗手。
“他是天生的,家里人不要他,就东一口西一口的,他哥也走的早,现在就住在他哥的儿子家旁边的老房子里。”
第一次听哑巴的故事,心里打消了一些对他的害怕。
有次过年,我揣了一满口袋的糖果和瓜子,出门后就碰到了哑巴。
他手里拿着红色的鞭炮碎屑,笑的像个孩子。
我把糖果递给他,他的手还是很黑,指甲缝里全是泥垢。
“新年快乐。”
我在心里悄悄说。
哑巴剥开糖纸,塞进嘴里,然后咿咿呀呀地跑开了。
后来再回去的时候,听说哑巴残疾了。
他偷了别人的钱,不多,二十。
给哥哥的儿子买了一个小玩具,就是那种很喜庆的红色的拨浪鼓。
被人发现后,几个人围着打他。
没人管,也没人替他说话。
散了之后他一个人瘸着腿摇摇晃晃地回老房子,宽大的袖子里灌满了风。
听说他不吃不喝躺了三天,然后出门就去抢吃的。把玩耍的孩子吓的哇哇叫,大人们都说他疯了,又哑又疯。
我去买醋的时候见过他一次,他摇着破旧的拨浪鼓,还是那身旧衣服,破的地方能看到他身上的伤痕,不知道被谁又抽了几鞭子。
“啊啊呀呀……”
他凌乱地比划着,这次没有流口水。
我有点怕他,和他隔开了一些距离。
“啊啊呀呀……”
他叫的更厉害,然后伸进口袋里,塞给我一团东西。
我一看有点鼻酸,是那时给他的糖果,他把糖纸压平,叠了荷花。
每一瓣都是不同的颜色。
他摇着拨浪鼓走远了,一瘸一拐,黑色的外套里还是瘦弱的身体。
“去买个醋这么长时间,你干什么了?手里拿的什么?”
“没事,别人送的。”
第二天去上学,我背着书包穿过人群,他们围着哑巴,像在看一个笑话,逗猴子一样。
“哑巴,你偷了我家的鸡蛋吧,我搜搜。”
有人说着就往哑巴的身上去。
“你他妈睁着眼放屁,你都不是我们村的人。”
哑巴咿咿呀呀的比划着,我快步穿过嬉笑的人群。
……
转身的时候踩到了干燥的枯叶,秋天已经过半了。
回家过年的时候我爸说哑巴死了。
“老问我比划着要烟,给了他几次,后来听人家说他手不老实,不知道又拿了什么,也挺可怜,没人管,一个哑巴,又傻又哑,他可不就拿别人的了。”
我看着挂在床边的荷花,没说话。
阳光透过糖纸,映出好看的影子,糖果荷花泛着微光,有种朦胧的美。
那么让人嫌弃的哑巴,却用糖纸做了荷花,不实用,却浪漫,让人感慨万千。
“丫头,醋没了,快去买一瓶。”
“哎。”
我裹上大衣系上围巾出了门,每一家门口都有鞭炮的碎屑,一片红。
突然就想起来哑巴手里拿着红色碎屑跑的欢快的样子。
会不会也挺好呢,哑巴傻到连自己的处境都不懂,就是简单的事物也能让他得到极大的快乐。
我想那些人,肯定是妒忌,羡慕哑巴容易满足的快乐。
冷风吹过来,我缩着脖子走在路上。
谁不羡慕哑巴呢,苏东坡也希望自己的儿子愚钝一些。
小时候的快乐很简单,长大后就困难起来。说到底还是欲望,我们都变得不容易满足起来。
哑巴虽然不会说话,虽然让人心疼,可是他的心是纯净的,不世俗不物化。
一把糖果,也能变成一朵彩色的荷花。
一团纸屑,也能开心地在雪地里跑起来。
哑巴只是不会说话,可是一点也不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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