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阿鱼鱼_Ayuyu
Chapter 11 |【周蒙】
时间:2007年2月
开了门,周启站在外面,屋檐的灯光下,一脸歉意的笑容。他是骑车过来的,身上有被夜露笼罩的寒意,嘴里轻轻的呼出白气,可能骑得快,有点喘。
他向樱子外婆打了个招呼,对我说:“是黄阿姨叫我来接你回家的。”
是妈妈。我不是和她打过电话了,她还是不放心我。
周叔叔和周启已经在渭朴快两年了,周启现在在明北高中念高三,因为明北附中就在明北高中部的边上,所以我们也算是校友。因为爸爸的关系,我们两家走的很近,周叔叔和周启偶尔会到我家吃饭,我和周启也就渐渐熟了。
爸爸和周叔叔工作很忙,常常留在局里不能回来吃晚饭。妈妈嘱咐我说,在学校碰到周启,就叫他来我们家吃饭。我表面上虽然答应了,但其实她不知道,我从来没有主动去找过他,总觉得他是一个有些难以接近的人,其实不是,他平易近人,只是我太胆怯,莫名其妙地就退缩了,真正让人觉得难以接近的人,应该是我吧。
他不知道,那个如此被动的我,看见他的优秀是会自卑的,更怕自己说出来的话,会在他面前暴露了自己身上的缺点。他更不知道我有那多在意他的看法。
他此刻站在灯下,耐心地等着我。我向外婆解释了一下,大概是妈妈找我有急事,所以就不能留宿了,只好有违她的好意。
外婆说没事,得空再过来就是了。
准备走了,周启把自行车推过来,外婆一个劲叮嘱我们路上小心,我们就和她道了别。
周启的学生时代,和这辆朴实的旧式自行车息息相关。它仿佛一个忠诚又低调的朋友,伴随在他的身旁,不争不抢,静静伫立着。车轴转动,发出他最原始最本质的声音,平静又舒服。我羡慕极了这样的周启,他骑着车穿行在明北的小街小巷,平稳的前进,退让,没有一丝慌乱,他把节奏掌握的刚刚好,让人觉得无比安心,让人和自由联想在一起。
每隔十米有一盏路灯,小弄堂很窄,我在前面走着,他推着自行车在后面。离我们远去的一盏盏灯,清晰地拉出两个长长的影子,我低着头,目光一直落在后面那个和自行车并驾齐驱的影子上。
他穿了一件短式的防风夹克,脖子上系了一条灰色的围巾,他额前的短发被一路的风吹的微微上翘。那时候,他的一切,已经全部吸引住我,使我的视线不能离开。
马上要十八岁的他,已经长成大人模样,个子高高。我想我喜欢他,可能比这还要早之前就喜欢上了他。
我欣赏他的沉默不语,也欣赏他在运动场上最后紧张时刻凌空腾跃的潇洒;欣赏他对所有人都那么有礼貌,欣赏他不骄不躁,欣赏他骑着自行车远去时留给我的背影,也欣赏他转过头对着我,给我的一个笑容。
我虽然只比他小两岁,但我深深觉得自己太像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我甚至连一句心里话都害羞地说不出口。那个时候,我总是觉得,无论我多么努力,也无法企及周启在我心中的高度。
谈不上暗恋,也没有被相思折磨,彼时的我,觉得能认识他,默默喜欢他就很好。
我在脑海里仔细想我们的关系。除了同学,我们彼此的家长认识,他经常照顾我,我偶尔会有和他这样单独相处的机会……周启很优秀,在明北有很多女生都对他有好感。我和她们相比,已经有了很多喜欢他的特权。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刻意保持距离,也许这就是我的性格,很难和人接近。还是我太小心,害怕把这样一个简简单单的可以注视他的小方向毁掉。
他说:“我们走吧。”
然后,我坐在自行车的后座。
周启一蹬车就流畅地向前奔去。
夜晚,路上只有我们两个人,一部车,周启骑的不快,但风还是嗖嗖地从我耳边掠过,真冷。我却紧张地微微出汗,一句话也不好意思和他说。
行到一半时,周启问:“冷吗?”
我说:“还好。”
周启骑车很稳,我们简短的对话后,就又只剩下安静。送我到家楼下,我对周启说了谢谢,周启说:“不用这么见外。”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我终于有勇气抬头看着他的眼睛,明亮地也正看着我。我们相视一笑,他伸手摸了摸我的头,说:“我走了。”
他将自行车调转,我不知哪里筋搭住了,喊住了他:“等一下。”
他回头认真地看着我,我走上前两步,略带小心地请求道:“我以后,能不能叫你哥哥?”
说完我担心地看着周启的反应,怕被拒绝——周启听完我的话一秒钟后,便露出他平日里不多的放松微笑:“为什么?”
我想了想,说:“我觉得你很亲切,我要是有哥哥,也应该是你这个样子的。”
周启被逗乐了,他没有说别的,只说:“快上去吧,代我向叔叔阿姨问好。”
我依依不舍地想听到他正面的回应,虽然我知道他已经默许了,才会笑着说别的。我走进楼道,听到他骑行远去的声音,心里还是又紧张又兴奋。
我回到了家,看见了愁容满面的妈妈,我问她发生了什么事。她忧虑的说,外婆病了,这次很严重,明天你和妈妈一块去章家桥探望她。
我的外公和外婆住在离渭朴一百多公里的小镇,章家桥。那里也是哺育了妈妈的家乡。我们通常会在渭朴客运站搭经过章家桥的大巴,坐两个小时,就能到达。
外公和外婆是普通的庄稼人,勤勤勉勉,辛苦劳作。一年四季,大概只有冬天才有了一点闲暇的时间可以在家里休息。我还有两个舅舅,都各自成家,离开了章家桥,去了很远的异乡。自我有记忆以来,都没怎么见过他们,平时也不往来。
我那时候不太理解为什么亲兄妹也可以不往来,那难道不是有悖伦常?更不能理解的是,为什么外婆病了,舅舅们都不回来看看。
妈妈对我说,成家了以后当然自己的家庭是最重要的,要照顾好一个自己的小家是很辛苦的。舅舅们都隔得这么远,回来一趟太不容易了。外婆这边妈妈能照顾到,他们也就放心了。
我还是有些不能理解。亲兄妹都靠不住,那我和周启这样的兄妹情又能维持多久呢。
妈妈算是在离得近的渭朴安了家,所以章家桥那边有什么大事小事,舅舅们一般都拜托给妈妈。外公外婆仿佛也如约定俗成了一般,从来不去打扰两个舅舅。
外公外婆是特别能捱的人,他们快七十的人了,还是在田间劳作。这中间,不知道有多大的辛苦,多大的疲累,只为了自给自足,最大程度的不去麻烦儿女。我能想象,在夏日最烈的骄阳下,他们被顶日头流下的不间断的汗水,因为外公外婆是一样的长年累月晒出来的古铜色肌肤,盈盈地闪着光。面部是深刻的条纹,深深地刻在坚硬的皮肤肌理中,让人看了忍不住要落泪。
我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开始学素描。在学会画一堆静物之后,开始描摹真实的生命。我的第一个作品,就是我的外公外婆,他们代表了最朴实最真实的中国劳动人民。
那两幅画后来得到了老师一致的表扬,还被挂在美术室外头的展览窗整整一年。老师说,周蒙,你的画中包含了你的感情。现在,我终于明白,没错,在不经意中我就用我对他们的感情,对他们的理解,深深浅浅地描绘出一片阴影,一个渐变,一曲线条,因为他们是我心中最值得尊敬的人。
我问妈妈:“外婆得了什么病?”
妈妈眼睛红红的,说,胆囊炎,这次疼的特别厉害。你外公昨天才跟我说,外婆前前后后疼了有一年了,她那么能捱的人,这次是真受不住了才给我打的电话。
我心里一阵冷抽,沉了下去。脑海中想起外婆饱经风霜的面容。我说:“妈,我去收拾衣服,明天一早我去买车票。”
妈妈点了点头。
爸爸还没有回来,我看着她艰难的挪动着步子,走进房间,跟我说,早点睡,然后关上了房门。
外公外婆不愿意让妈妈担心,妈妈不愿意让爸爸操心,爸爸为整个社会奉献自己的心,他们每个人的心,都这么伟大。
我静静地站在门前,木然。我心里祈祷着,上天不要带给外婆苦难,她那么善良,那么勤劳,已经辛苦了大半辈子,应该安享晚年。第一次,我的心有这么沉重的感觉,真的怕有不好的事情会发生。
都说,越长大就会有越多烦恼,痛苦,挫折;我开始慢慢感觉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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