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灵鱼汤 · 第2碗
星期日的早上，当了一回小蜜蜂，八点就起床了。关了空调，开了窗子，倒了一杯高山冷泡茶，吸了一口清晨的新鲜空气，拿本闲书做阅读状。
我坐在窗前看书，演文艺青年演的非常入戏，假如没有隔壁训斥孩子的声音做背景音效的话，我觉得那天早上我真的是成功演绎出了美图秀秀里的LOMO特效画面。
我们家隔壁住着一家三口，爸爸，妈妈和女儿。爸爸来自贫困山区，是个努力求学，积极进取，一路前行不停歇的青年楷模，做到某外企高管的位置，娶了一个漂亮的城市女子做老婆，还生了个可爱的小女孩儿。
听起来很像梦幻的童话故事对不对？放羊的小青年娶了美丽的公主，从此过上了幸福快乐的生活。
可是隔壁这家人呦，看起来真是一点儿也不快乐。
周末休息呀，这个才上小学二年级的小女孩一大早就被拎起来做题了。
听起来像是一道奥数题：小朋友分糖果，每人分3粒就会剩2粒，每人分5粒就少6粒。请问有多少个小朋友和多少颗糖果？
我想了想，想了想，又想了想，解不出来，然后拿出纸笔，用方程式算了一下，得到了答案。
不过要求一个小学二年级的孩子用方程式解题似乎有些强人所难，所以，我觉得小女孩给不出答案，也很在情理之中。
但是青年楷模爸爸和我想的明显不一样。他给女儿用奥数解法讲了一遍：两次分配数之差是5-3=2，两次分配盈数与亏数之和为2+6=8，(6+2)÷(4-2)=4(人)，3×4+2=14(粒)。
他女儿没听明白，我也听晕了。完全不知道爸爸在说什么。
爸爸很恼火，他开始大声训斥自己的孩子：
“你怎么那么傻啊？你说说你自己傻不傻？你说！”
“你真是一点儿都不随我！瞧瞧你这个德行，什么都不会，将来只能去捡破烂儿！”
“我真是被你气死了我，讲了八遍你都不会，你听不懂人话是吧？”
哎，我不知道那个小女孩被自己的父亲这样羞辱是什么感觉，反正，我在隔壁听得心惊肉跳，被吓坏了的节奏。
然后，小女孩妈妈的声音出现了。我以为那个漂亮的女士会安慰自己的孩子。可是剧情发展又超出了我的想象。
这位妈妈说先别讲奥数了，给她做几何换换脑子。这大概是一道关于梯形的题目，要算出阴影部分的面积。
我要是没记错的话，几何不是小学四年级才会学到的么？
所以，小女孩理所当然的不会。
然后，她的爸爸充满轻蔑语气的声音又出现了：“傻！别做了，别管她！就让她成天玩吧，将来长大了，找不着工作，就去捡破烂儿！”
那位妈妈，是夫唱妇随的典范。她说：“你现在不努力，你就知道玩。我跟你说玩解决不了一切！成绩不好，就没工作，没工作就没钱，你就只能过最差的生活！”
我实在听不下去了，就又重新开了空调把窗子关上。
那个小女孩，我偶尔碰到她，总是闷闷不乐的样子，她要参加各种培训班，听说有一次体育课跑步不达标，她的父亲甚至给她请了一位老师补习跑步。
这位青年楷模爸爸，总是尽量避免让别人看出他来自农村。他家装修很豪华，使用的东西很高级，喝水都要喝依云那个牌子的。他很努力，去过好的生活。可是有一次，我在小区看到，他开着车，把车窗摇下来，卡出一口痰，吐在地上。
他偶尔会把住在农村的父亲，接到自己家里住几天。那位老人，经常拎着塑料袋，在小区里一边散步一边捡饮料瓶子。
有一次，我碰到这位青年楷模儿子用家乡话在大庭广众之下训斥自己的父亲。那意思大概就是：“你捡了一辈子破烂儿还没捡够，不要跑到城里来丢我的人！”
我猜，他用“长大了没本事去捡破烂儿”这种话恐吓自己女儿的时候，大约脑袋里想到的是自己的父亲。
他确实靠自己的努力把事业经营的很成功。可是，每每开了窗子听到他家传过来的声音，我都能感受到这个男人是有多么的不快乐。
他常常用那么可怕的话去骂自己的女儿，其实，只不过是在嫌弃自己的过去，否定那个出生在农村的自己。他对生活不够自信，他拼命奋斗，偏执的觉得只有拥有更多令人羡慕的财富，才能让别人不去注意到，他是个农村孩子。
总是有这样的人，他们不满意自己，然后又去用这种否定一切的情绪束缚别人。
上学的时候，我和一个山区的女孩做笔友。我在以前的文章里讲过这件事情。那个女孩，很向往城市人的生活。她每一封信里，都会提到“我要是城里人就好了”，可是紧接着，她又会说“我长的丑，家里也穷，我这辈子都当不了城里人”。
后来，她辍学嫁了人，生完孩子之后，跟着丈夫一同来城里打工。她写给我的最后一封信上说：“我知道你看不起我。不过那也没办法，我也想多读书，可是就算成绩再好，也考不上大学，与其浪费家里的钱，还不如早点嫁人工作呢。她说，我做不了城里人的，这就是我的命。谁让我生在农村呢。”
我当时收到她的信，想了很长时间。我觉得她好像搞错了一件事情，我是否看得起她真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应该看得起自己。可是，她一直强调自己是农村人，把生活的一切不如意都归咎于自己不是城里人，她是那么的嫌弃自己，以至于轻而易举的就放弃了努力。
我家母上大人，做饭很好吃，不光是手艺好，她可以自己研究出很多新菜式。她四十几岁的时候，想开一家属于自己的私家菜馆。这遭到了我姥爷的强烈反对。
他说：“瞎折腾！放着好好的工作不干！你肯定做不成！最后就得赔本！”
私家菜馆最后也没有开起来，所以也没法验证是否能够做成。我家母上大人后来提起这事儿，语气中总是隐隐透着遗憾。
我姥爷，经历了文化大革命那样的岁月，家产都被查抄了，所以一辈子都过得尽量谨慎。从来不肯做出格冒险的事情，也不许自己的儿女去做。他总是觉得，你们抱紧铁饭碗，不要惹事，规规矩矩的过日子就好。在那个动荡年代，生活打在他身上的那些印记，他又转身打在了自己儿女的身上。
小时候，每当我高高兴兴的讲长大后要做什么什么的时候，我姥爷就总会很生气的在一边说：“不知道天高地厚，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那时候，我其实不太清楚他到底为什么要生气，更不明白什么叫命比纸薄，为什么不能心比天高。后来我想，大概是因为我姥爷他过了20分的人生，就觉得自己的子女也就值20分的人生，就像他说过的那样：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的孩子会打洞。
他始终不相信，没准儿老鼠的孩子也可以翱翔九天。
我家隔壁那位拼劲全力的青年楷模，他看起来已经是人生赢家，却依然终日眉头紧锁，无法Happy，他把自己的人生妆点成一棵华美漂亮的圣诞树，但是却始终无法接受这棵树曾经生长在一片贫瘠的土地上。
这世界从来不曾有过真正的公平，也许努力很久，还是不能赢。可是即使如此，我们还是要尽量相信，自己可以。别人可以放弃你，但是你不能自暴自弃。假如你嫌弃自己，谁又可能把你放在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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