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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华的《活着》讲述的是一个如沧海一粟般的小人物福贵,随着大时代的洪流,跌宕起伏的一生。
可能在读者的眼中,富贵的一生是苦煞的一生,可是在作者余华的眼中,福贵的一生,是忍受责任、苦难、无聊和平庸的一生,也是动荡、平静、踏实和幸福的一生。
余华在《活着》英文版自序中谈到,作家的写作往往是从一个微笑、一个手势、一个转瞬即逝的记忆、一句随便的谈话、一段散落在报纸夹缝中的消息开始的,这些水珠般细小的细节,有时候会勾起漫长的命运和波澜壮阔的场景。
《活着》的缘起,是于华在听到美国民歌《老黑奴》之后,感叹老黑奴经历了一生的苦难,家人陆续离他而去,依然温和友好地对待这个世界。余华决定写一本小说,于是,《活着》诞生了。
跟老黑奴略有不同,福贵是有过幸福日子的。不但有房,还有100多亩地。殷实的家境,让游手好闲的福贵染上了嫖赌两大不良嗜好。半年间,他输光了全部家产。
老爹将全部家当抵押了三担铜钱,让他自己挑着去还债。沉甸甸的担子磨烂了福贵的绸衫,磨破了他的肩膀。福贵终于明白钱财来之不易,幡然醒悟,金盆洗手,放下还债的担子,挑起了养家糊口的担子。
厄运却由此接踵而来。先是老爹被气死,后是老娘病重无钱医治,他又在给老娘买药的途中被抓了壮丁。
战场上眼见过枪林弹雨,尸横遍野,活下来的福贵归心似箭。
家里只剩下媳妇家珍,因发烧不能说话的女儿凤霞,尚未谋面的儿子友庆。
晚上,一家子挤在一起。福贵听着夜风吹动屋顶的茅草,看着亮晶晶的月光从门缝里钻进来,心里又踏实又暖和。他一会儿摸摸家珍,一会儿又摸摸两个孩子,一遍遍自言自语,“我回家了。”
现在的家,在福贵心里既是寄托,又是港湾。
四年后,土改开始。赢了福贵家产的龙二,被共产党当成恶霸地主枪毙了。
福贵庆幸自己大难不死。他对自己说,这下可要好好活了。只要一家人天天在一起,别的什么也不在乎。
可是,怎么好好活呢?
眼看有庆到了上学的年纪,家里实在没钱,不得已,福贵夫妇俩将十二三岁的凤霞送了人。
友庆是被姐姐带大的,知道因为自己姐姐才被送人,每天哭着要姐姐,说啥也不肯去上学,最后熬不过福贵的毒打终于去了学校。
凤霞因为太想家,有一天偷跑了回来。晚上,福贵送她回去的路上,终于忍不住,又把她背了回来。
他对家珍说,“就是全家都饿死,也不送凤霞回去。”
福贵这句有分量的话,让苦命的女儿留了下来,让福贵更像爹,也让家更像家。
1958年,人民公社成立。村里为了大炼钢铁,要找一处风水宝地。风水先生挨家转悠,来到福贵家时,连说,好地方,好风水。因为家珍认识风水先生,福贵的房子才免于劫难。村里的老孙头没那么幸运,房子直接被烧掉,连个睡觉的窝都没有了。
战场上死里逃生。龙二又替他挨了枪子。老孙头又替他挡了灾。福贵的运气似乎特别好。
可是,家珍却得了软骨病。
有庆也出了事。
有庆给生孩子大出血的校长输血,被医生抽光了血液,活活抽死了。
可恨的是,医生还问富贵,有几个儿子?为什么只生一个儿子?
而校长正是福贵当兵时一个战壕的战友春生的老婆,春生,已经当上县长。
福贵和家珍不接受春生的补偿,只说他欠着他们一条命。
文化大革命开始,春生被揪出来批斗。晚上他来看福贵和家珍。夫妻俩让他好好活,因为他还欠着他们一条命。最终,春生不堪忍受每日的痛苦折磨,上吊自杀。
凤霞到了出嫁的年龄。经队长介绍,嫁给了城里的搬运工人二喜。小两口恩恩爱爱,对福贵和家珍也很是孝顺。一家四口,其乐融融。
好景不长,凤霞生孩子时难产大出血,生下孩子苦根就死了。
不到三个月,家珍也死了。
临死前,家珍说很知足,下辈子还和福贵一起过。
福贵说家珍死得好,死得平平安安,干干净净,死后一点是非都没留下。
苦根四岁时,二喜因工作意外死亡。从此,福贵和苦根,一老一小相依为命。
苦根小小的年纪,聪明懂事,小嘴能说会道,还知道帮着福贵干活。
苦根七岁时一天生病发烧,福贵煮了半锅豆子让他吃,自己忙着下地去了。回来后发现苦根撑死了。
福贵把苦根埋在了西边的一块坟地。那里还埋着他的爹娘、他的家珍、他的凤霞和二喜。
福贵有时很伤心,有时又很踏实。家里人全是他亲手送葬,亲手掩埋。哪天他两腿一伸,就不用担心哪一个了。
他在枕头底下压了十元钱,雷打不动。为的是自己死后,留给替他收尸的人。
福贵老了,耕不动田了。他买了一头待宰的老牛,给他起名福贵。福贵觉得老牛跟他很像。两个福贵每天一起下地干活,一起休息。福贵有什么话也只对着老牛诉说。本来以为只能活两三年,没想到福贵跟老牛活到了今天。
村里人说他们是“两个老不死。”
福贵,虽然再没有少时辉煌的大富大贵,但能这样平平淡淡无所牵挂地活着,也算是有福了。
福贵的福气来源于他多灾多难的经历,以及他对其一生经历的独特看法。
余华在书中说道:“他对自己的经历如此清楚,又能如此精彩地讲述自己。他似乎能看得见自己过去的模样,能够看到自己年轻时走路的姿态,甚至可以看到自己是如何衰老的。他喜欢回想过去,喜欢讲述自己。似乎这样一来,他就可以一次一次地重度此生。”
回首福贵的生命历程,儿女、妻子、女婿、外孙相继离他而去,留他一人与老牛为伴。怎不苦痛?
可是,人是不堪回首那些苦难历程的。只有当人遭受了重重艰险磨难,内心练就了强大的承受及包容能力,才会回首过去,拨开苦厄,捡拾被掩埋的幸福时光。
他会把那些幸福时光延长成一个时段,并无限拉长,而只把那些最苦难的时刻,定在某个节点上,让它们成为短暂的瞬间。
所以,当福贵回首往事时,他沉浸及满足的是妻子的温柔贤惠、儿女女婿的懂事孝顺,他的脑海里回想的一定是那些温馨美好的画面。
时隔四十多年,他依然记得年少时家珍还是一个女学生,头发齐齐地挂到耳根,穿着月白色的旗袍,提着一盏小明灯,高跟鞋滴滴答答地敲在石板路上,让他一见倾心的刹那。
他也记得家珍生了有庆后从娘家回来时穿着水红旗袍的秀美样子。
那也是家珍此生的两个高光时刻。
他还记得凤霞出嫁时喜庆热闹的场面,及听到凤霞有孕的消息后,全家围坐举杯,笑意盈怀的共祝。
……
在他的脑海里,在他记忆的深处,他一定是把那些快乐重温了一遍又一遍。甚至有可能,他将那些美好时刻定格成了永远和无限。他将那拥有的曾经,在内心幻化成了一直跟随的永恒。
那些有光的时刻,是他生命中的有力支撑,让他满意着自己的富足,就像家珍临终时所说的很知足一样。在这种满足中,他的亲人,从来没有离开过,只要他想,他们随时就可以过电影般浮现眼前。所以,福贵,并不孤单。他的心里容得下那个家,及家里所以的人。
而因自己的疏忽和失误,导致外孙离世。那种希望的突然破灭,深痛的内疚自责,又是怎样在夜不能寐的夜晚啃啮他痛苦的心,他又是如何走出那难以释怀的阴霾,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一个人,无论经历过什么,只要他想怎么看待过去,他就能做到怎么看待过去。他想怎样走出过去,他也能够像希望的那样走出来,时间是疗伤的良药。四十多年的时间,已足以让人放下从前的不舍和执着。
回想过去,龙二赢得了福贵的全部家当,看似风光无限,却在土改时被当成恶霸枪毙。
一个战壕出来的春生,当上了县长,比回家务农的福贵,前途不知光明多少倍,却在文革中上吊自杀。
福贵的命运实在堪称多舛,无疑却又暗含幸运。难道就像他和家珍说的,“这都是命。”
命也好,运也好,谁能说得清?谁又能主宰自己的命运?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活下去,高高兴兴地活下去。
至于活着的意义,余华在自序中说,人是为活着本身而活着的,而不是为了活着之外的任何事物所活着。
这话似乎又和对本书中谈到的那些对自己的经历缺乏热情,只会用一两句话表达所认知的一切的村庄老人的形容“一大把年纪全活到狗身上去了。”有些矛盾。
人,还是要为了一些东西而活着。为了爱,为了希望,为了所爱之人的期望,为了自己对自然或某事某物的热忱和兴趣……
又或者,仅仅是口腹之欲,也是热爱生活的重要表现。
不然,人活着有什么意思?尤其是当我们遇到生活给我们的考验和磨难时,我们何以度过那些艰难困苦的时刻?
就像如果从没见过光,我们会以为世界就是黑暗的模样。如果我们只去关注那些生命中的至暗时刻,我们又怎会倾注身心去体验这人间至美至善的欢乐?
所以,活着,不仅仅只为了活着。一定有活着以外的很多东西,不论是什么,都值得我们挖掘、期待、向往、追求以及回忆。
那就好好活着,尽己所能地活出精彩,活出本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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