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泣

泪水里是饱满的心酸

1

木瓜是我好朋友。

那年，木瓜七岁。

爸，我不是你的亲儿子，对吗？木瓜咋呼地跑回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谁说的，他爸气的从凳子跳起来。你不是我亲儿子，难道是，是从树根长出来的的啊。

卖猪肉的老高说的。我不是你亲儿子，我是捡来的。村头开小卖部的松鼠他爸也这样说。木瓜有点委屈。

反了你，竟说出这样烂狗屎一样的屁话来。他爸大骂，脸红得像公鸡脖子一样，抽出一条木棍便要打。

木瓜夺门而出，爸有话好好说，就算不是亲生的也不能这样打我呀。

你这狗崽子，你他妈的还敢乱说。今天看我不打死你，看你是不是我亲生的。他爸拿着一长棍边追边骂。

不要啊，爸，我错了。木瓜害怕地嚷叫起来。

给我站住，你这臭小子，站住你。

你不能打我。

不打那是瞎话，看你说了些什么屁话，不教训你长大了还得了。

打死我要坐牢的。

坐牢。我打死你，我！

啊，狗操娘的，疼死了，一棍打在木瓜的大腿上，他哭了起来。

他爸见他哭了不仅没有停手，反而更来劲了，好像疯狗一样追着木瓜跑。

木瓜边哭边跑，他的腿很痛，心理也很委屈，他哭得很大声。后来人们都说，你真不是你爸亲生的，你是榔山上的老虎生的，那叫声还有那哭声，可响亮了，屋子都给震塌了。

木瓜一路快跑，从村头跑到了村尾，又从村尾一路跑到村外的河边的竹林里。发现老爸没有追来，木瓜的身子一下全软了，活像一只累瘫的鸭子，连喘气都难受。他太累了，竟然在竹林里睡着了。

回到家里已经是晚饭时间了。

你还懂得回来啊，你下次再乱说胡话，你屁股早晚得烂，他老爸没好气地说。

木瓜低着头不敢说话。

伤到哪里了，你这遭罪的孩子，你说你惹你爸干什么，母亲把木瓜背到床上，怜爱地说。

母亲给木瓜上了药，又给他端来了饭菜。

娘，你说我爸怎么打我那么狠，像打牛一样。

你爸那是生气，别人说的你就信了，要不是你爸，你吃泥都没有盐蘸呢。

遭了这顿打，他不敢再提这件事了。

2

多年以后，在茶城上大学的木瓜接到家里打来的电话，在广东打工的父亲出事了。

为了供木瓜几兄妹上学，他的父亲跟随表舅去了广东，在一家养鱼场打工，挣钱养家。一个雨天，他爸开着三轮车给一家饭店送鱼，不料，车轮打滑，车子不受控制，翻进了水沟，把木瓜老爸的左腿压断了。

木瓜向学校请了假，连夜坐车赶到老爸打工的城市，直奔医院。

你不上课了，跑到这里来。老爸很生气。

我请假了。木瓜解释说。

木瓜看着躺在病床上的父亲，他的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难受。很多年了，他没有像今天一样好好地端详他的父亲了。他突然发现，原来父亲是这样的瘦小，真像一只趴在土窝里的冬天的青蛙。

爸，你怎么那么瘦。

别看我瘦，骨头缝里都是肉，身子骨很硬朗的，像家里的那头壮牛。你知道吗，在村里，就那一百斤的化肥，两袋放肩上，我能一口气拿到一里外的地里，不带喘气的。

你这是吹大炮吧。

你这小子，还不信了，你去茶镇问问，哪个不知道你老爸，我陀螺的力气大，这不是吓人。陀螺是人们对木瓜老爸的称呼。

爸，你说咱村的榔山上有老虎吗？

壁虎算吗?

这能算吗？不算。

你爸小的时候有，现在没有了。你问这干什么？

没事。如果山上要有老虎，也得被你的大话给吓跑了。

你也太扯了吧。

跟你学的。

学你的头啊。

爸，你多少岁了？

你爸不算年轻了，五十好几了。不过你放心，我还能干活，不输给小伙子，你什么都不用担心，你就好好读你的书就可以了。

看你这话说的，我就不爱听了，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这样说你还生气了。

不是，爸，我不是心疼你吗？

心痛我就不要乱想。你爸我从你上初中起就出来广东打工了，到现在已经十几个年头了，为的就是能让你们兄妹几个能读上书，有文化以后就不怕没饭吃。我还是那句话，只要你们想读书，你读到哪，你爸就供你们到哪儿。别给我丢丑。别说我腿断了，就算是瘫痪了，我照样能利索地干活挣钱，照样能让你们上学，体面地生活下去。

爸，我知道你的心思，你受累了。

这是天经地义的事，那个父母不这样。如果哪些个父母不这样为了孩子的未来着想，他们的心就是被榔山的黄鼠狼叼走了。

好，好，你说得对。

屁话，不对我能说吗。你当是吹牛呢······

在医院待的这些天里，木瓜和老爸说了很多话。

他越来越来觉得，父亲比他想象中的要老，笑起来，脸上都是干肉，木瓜的心像针扎一样的痛。每天夜里，等到父亲熟睡了，他就自己一个人跑到河边来，有时候，一个人坐在河边，望着天上的星星，泪水就留下来了。他委屈吗?不是的，他是觉得愧疚。父亲说，他为孩子所付出的的这些辛劳是天经地义的，但是，木瓜心里还是觉得很有负罪感，很沉重。

望着那轮明月，木瓜的头脑突然闪过一首诗：谁是谁攥着的一棵麦粒，在孤独的夜晚让你攥紧，手心上发芽······午夜的麦场，我是唯一醒着的人。口里默念着这些诗句，他趴在河边的草地上痛哭起来，是那样放肆，那样无助。好像此刻，自己是世界上最伤心的人。

是的，木瓜一直以来都知道父母对他的付出，所以，学习一直很刻苦。他心里也无数次的盘算着，将来一定要让劳累了大半辈子的父母过上好日子。

3

木瓜说他要请我喝酒。我如约而至。

真够兄弟，今晚得多喝两杯才行，木瓜开心地说。

为什么今晚想着要喝酒，我问。

难道朋友之间喝酒需要理由啊。

你不说，这喝得不明不白的，不痛快。

他妈的，你怎么那么多话，到底喝不喝。

别生气啊，有酒不喝非君子。

你看你，乱扯什么东西。

你不会失恋了吧。

你真会想，这哪跟哪哈，今晚啊，我就是想找个人喝喝酒，聊聊天，这个理由够充分吧。

哎呀，绝对够，严重的够，哈哈哈。

哈哈。走吧，喝酒去。

我们两个找了个夜宵摊，要了一件漓泉鲜啤，一碟烧烤，就喝上了。木瓜喝得很上劲，脸上的云彩很快就发生了变化。我们两个嘻嘻哈哈地说了很多话，说了些什么，现在都不记得了。酒瓶横七竖八地都醉倒在桌子下面，有时候脚一碰，发出哐啷哐啷的响声来，听得让人想吐。

兄弟，高兴吗，木瓜问我。

我的脸都红的像母猴的屁股了，嘴都笑歪了，你说高不高兴。

高兴就好，俗话说，一醉解千愁，我今晚就是要喝醉的。

放心，我陪你。

来，干杯！

干！

我们两个从摊位里出来已经是凌晨两点多钟了。走到河边，木瓜稀里哗啦地吐了一地，我拼命地给他捶背，吐了之后，他身体也就软了下去，跌跌撞撞地走到一块草地躺下。我也跟着走了过去。

怎么样了，还好吧，我问。

死不了，放心，哥哥我只是想休息一下。

你他妈的刚才你呕吐的声音吓到我了，跟杀猪一样，哈哈哈。

我都这样了，你还笑。

好吧，我们都累了，躺一下吧。两个人平躺在草地上，望着天上的星星，都不说话。

睡着了吗？木瓜率先打破了沉默，和你说点事。

蚊子那么多，怎么睡得着，有什么事就说吧，我听着呢。

我和你说过我老爸的事情吗？

听过啊，你爸在广东出车祸那回还是我送你到车站的，你回来后，也请我喝酒了，把你爸的事跟我说了一些。说实在，你爸真是好样的，我佩服他。

前段时间，在工地上，因为太过劳累，他又病倒了，但是他没有和家里任何人说，是同在一个工地的表舅告诉我们的。

你爸真能啊，是汉子。你也快毕业了，他还那么拼命？

我爸这一辈子就是要强，他总是觉得自己应该让孩子生活得好点，却顾不来自己的劳累。

父亲都是这样的。

也许吧。你知道吗，我真想早点毕业，好让父母不在外出打工，我养这个家。

你有种。真是你爸的好儿子。

我们越说头脑越清醒。凌晨的风吹得很轻柔，却很凉爽。我们身上渐渐觉得冷了。

你有什么感受吗，此时此刻。木瓜突然说出这样一句话。

我感到尿急，想撒尿。

你他妈的没出息。我陪你吧，一起爽。

我们两个头顶着星星月亮，脚踏着茶城绿地，对着桄河舒舒服服地排泄。两条流动的曲线完美地演绎着力学与诗学的理念。

4

木瓜的父亲才出院几天又要去广东“混”了，家人怎么劝都不听。

木瓜说，老爸,你真以为你还是当年的身体啊。家里现在已经不缺你这几千块钱了，你就老实呆在家里吧。老爸一句话也不说，默默地收拾着行李，坚决要走。

木瓜虽然心疼，最终还是让父亲走了，因为他知道，这是一个男人的选择，一个肩膀的选择。

木瓜的父亲才到广东“混”了不到几天，身子支不住，又“倒”下了，给木瓜打来电话说，儿呀，老爸要回家了。电话这头的木瓜鼻子一酸，眼泪就不争气的掉了下来。他很清晰地听到了电话那头父亲的啜泣声。木瓜觉得，现在的父亲像一头老瘦的山羊。

爸，我去接你吧，我们都在家里等你呢。木瓜说这句话的内心是温暖的，胸口升腾出一股正气。

他清楚地知道，现在哭泣的不是一位父亲，而是一个孩子，一个饱经生活磨难的孩子，一个劳累了大半辈子，需要安慰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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