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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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上春树的新小说,提到南京大屠杀。
新书叫做《骑士团杀人事件》,在日本,三天大卖47.8万本。
书里有一段关于“南京大屠杀”的话,让很多人炸了。这段话,明确提到日本军队,在南京实施平民屠杀,村上春树写道:
关于准确的被害人数,虽然具体细节在历史学家中也有争议,但无论如何,将大量市民卷入战争并杀害的事实是无可否认的……有说法称中国人死亡人数为40万人,也有人说10万人,但40万和10万又有什么区别呢?
这简直就捅了右翼分子的马蜂窝。
他们冷嘲热讽,发起抵制,群起而攻之。
有人说:村上那么想在中国赚钱吗?
有人说:你下次就写个以“南京大屠杀”为主题的作品,去争取拿诺贝尔文学奖吧。
还有人说:致村上,10万和40万没有什么不同,都是“捏造”的数字……
说“捏造”的这位,可以去翻翻1937年12月的《东京日日新闻》,记者以现场摄影方式,报道了两名少尉军官,在南京紫金山麓的一场“杀人友谊比赛”。同月,《日本公告》英文版,也进行了报道,最后一句话是:“目前胜负难以分清,比赛还在继续。”
两个军人,一个叫向井敏明,一个叫野田岩。
想到美籍华裔女作家张纯如,用英文写作畅销书《南京暴行:被遗忘的大屠杀》,后来却在36岁事业鼎盛期,自杀离世。
张纯如她的母亲曾在南京演讲,讲述张纯如自杀的原因,是工作压力、抑郁症及错误用药所致。但人们相信,她曾深入研究的人类之恶,对心理多少会有负面冲击。
人性的黑暗,在为所欲为的环境下,难以想象。
但是,因为面对暴行的害怕和不舒服,人们就可以干脆背过身去,不看、不听、不承认吗?
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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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杉矶时报》的一位记者说,日本国立国会图书馆里,也有战时日本所犯罪行的书——虽然很少,不到50本。在民间,也有年老的日本士兵,出版回忆录,接受采访,叙述自己亲见或所犯的罪行。
但政府对二战的态度,长期持否定和粉饰。
他们至今参拜甲级战犯,否认“慰安妇”,在教科书里将侵华说成“进入”,是建立“大东亚共荣圈”,援助中国。
政府多么强大,它几乎可以操控普通民众的意识。
“40万和10万又有什么区别呢?”——因为村上春树的这句话,网络上出现抵制村上作品的号召。
响应者众多。
前不久的APA酒店事件,狂热右翼分子、酒店社长元谷外志雄,表示右翼书籍不会在酒店撤下。最新例会上,他说:“多亏此事,这两个月我们达成了很高的营业额”。然后又表达感谢,“我们收到了2万余激励和支持我们的信件。”
接着,矛头对准村上春树,说他为了得诺贝尔奖,讨好中国,“可能是出于服务精神吧,把‘10万人’这个数字,写成了30万、40万。”
视频里,他笑着说这些数字的样子,突然让我想起,1970年西德总理勃兰特,在华沙死难犹太人纪念碑前的长跪。那一幕,成为人类历史上难忘的影像。
1970年,西德总理的长跪没人要求他这么做,他事后说:
我当时突然感到,仅仅献上一个花圈是绝对不够的……面对百万受害者,我只做了在语言力不能及的情况下,一个人应该做的事。
这一举动,被视为“战后德国与东欧诸国改善关系的重要里程碑”,这一发自内心的忏悔,让德国人从战争中解脱。
这一跪,也是一种“标尺”。
无论是以总理身份,还是个人身份,这一跪,都在默默告诉德国普通民众,这就是我们应该对待二战的态度。
作为通俗小说作家的村上春树,曾经说:
日本应就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对中国、朝鲜半岛以及其他国家的侵略历史反复道歉,直至受害方认为,道歉已经足够。
以及更犀利的一句:
战争之后,最终得出的结论是没有人做错,日本人民把自己看作是战争的受害者。
这些话,是来自于一个人心底的反思和认知,关诺贝尔奖什么事?
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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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在这里,不单单想说村上春树和日本。
还有我们自己。
既然很多人在拿诺奖说事,正好,前几天看到篇微信文,题目很铿锵的样子,问,你为什么看不到莫言的诺贝尔获奖词?
我想,当年网上就看到了啊,怎么了?
文章说了,莫言如果提前得知颁奖词,“一定很尴尬”。
哦,是作者替莫言觉得“尴尬”——因为颁奖词让他大吃一惊,竟然不是他熟悉的那种路子。
作者最后说:“而长远的办法,则是让公众尽快忘掉莫言。数年之后,人们就只知道中国有个莫言获得过诺贝尔文学奖给国人带来了荣誉,但对于他获奖的原因却毫无所知。”
有些人终其一生,只知某种黄铜闪闪的“荣誉”,看不到活人。
不知道的,还以为莫言写了些什么呢。
他不过写了我们身在其中的、真实的土地和人群,不过写了些个人的故事,村庄的历史,带着些泥土,带着些残酷和荒诞,带着点波澜壮阔。哦,是因为小说里直面“贫穷、愚昧、荒谬”的意味,让那位作者,尴尬了吗?
那么摘录一两句颁奖词,坚强起来吧:
莫言是个诗人,他撕下了程式化的宣传海报,让个人在芸芸众生中凸显而出。莫言用讥讽和嘲弄的手法向历史及其谎言、向政治虚伪和被剥夺后的贫瘠发起攻击。
……意识形态和改革运动来来去去,但是人类的自我中心和贪婪却永存。所以莫言为个体反抗所有的不公,无论是日本侵略还是毛主义的恐怖以及今天的狂热生产至上。
这篇文章有个留言,很巧,头像和日本APA酒店社长一样大年纪,他说:“莫言是彻头彻尾的汉奸、卖国贼,将永远定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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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嚣把莫言“钉在柱子上”,或者让公众“尽快忘掉莫言”,那些曾经的历史和荒谬,就不存在了么?
正如日本右翼分子要否定南京大屠杀,那些死去的魂灵,就从不曾诞生过么?
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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疯狂的,和被遮蔽的。
日本政府没有“反复道歉”,右翼们甚至不能容忍本国的作家反思南京大屠杀;
我们历经战争与苦难,却对自己曾经造成的“疯狂十年”,语焉不详。
反智的狂热,未除余烬。
幸好,还有人,冷静、理智、悲悯。比起超级畅销或获得诺奖,更重要的,是他们有勇气,不沉默,尊重生命与个体,并“用讥讽和嘲弄的手法,向历史及其谎言发起攻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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