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大娘

作者: 砾行 | 来源:发表于2019-05-12 11:47 被阅读0次

    二大娘和母亲是老亲戚,从辈分上来讲应该是二大娘大了一辈,后来都成了林家的媳妇,又成了妯娌关系。二大娘和排行老二的二大伯成家,母亲和排行老三的父亲成家。她们的关系本应该是亲上加亲,然而在锅碗瓢勺的碰撞中,一对妯娌却并非想象中的相亲相爱,生活中诸多的琐碎纠纷使她们之间的感情越走越远。

    奶奶还在世的时候,她们之间的关系,在我们小辈中眼中看起来还算融洽。最激烈的一次争吵发生在近两年,全国宅基地确权的时候,我曾经和母亲居住过的老屋,二大妈说那是有她一半的,并且说其中一半房子应该给她。

    母亲很愤怒,跟我说,那些房子本就属于母亲和父亲。母亲向我说了房子争执的原委,当初二大妈和母亲分家,我们的老屋原本是妯娌俩住的,但是因为后来住不开,奶奶把房屋重新分配,我们把二大妈住的房子住了,母亲出二百多块钱,母亲把钱从娘家借来给了二大妈,房子就给了母亲。当年宅基地并不值钱,二大妈拿母亲给的钱,从新在新的宅基地盖了更宽敞的房子。

    时光一去数十年,当宅基地成为稀缺资源的时候,二大妈主张当时卖给母亲的房子是便宜了,要重新要回当年卖给母亲的两间房。母亲很是不乐意,由此,妯娌间算是产生了最大的矛盾间隙。

    几十年之后的今天,我和二大妈家的我的叔伯哥哥们都不赞成他们之间因此而起的纠纷,一出房产归属的闹剧确是给了小辈的我们极大的为难。

    后来,二大妈主张当年的二百块购房款是给了,但没有到她手里,所以,她们之间的交易并没有完成。

    对此我和堂哥们很是为难,最终,四婶出面调解,当年的购房款再给一次,但是钱要让我出。我欣然答应,马上把钱给了二大妈。

    就此,一场家庭妯娌间因为老屋而起的风波算是平息下去。

    人与人之间,尤其是至亲的亲人间的矛盾,更多的是因为双方的好胜要强心造成的。二大妈和母亲都是争强好胜的人,家里的日子都是卯着劲儿的往好,向上去过。我亲眼看到,我从小到大,她们一天天变老的几十年,无论生活多么艰难,她们都不曾屈服过,都是咬着牙把日子向更好的方向努力着。

    将要七十的年纪,二大妈陪着二大爷在田里给乡亲们浇地。浇一亩地能收到20元的报酬,村里很多年轻人都不愿意干农活,或者他们在工厂一天干的活足以支付几次农活的工费,所以就有了二大妈和二大爷代人干浇地的农活的营生。

    在田间操劳一辈子的父辈们,干农活对于他们没有太大负担,可以说是轻车熟路般轻松胜任。二大伯和二大娘,他们为雇主家一块一块浇地,每天都百八十块钱的挣着他们的工钱。不浇地的时候,他们还会承揽一些诸如打药和除草之类的农活。

    之所以到了这样的年龄他们都还要这样努力去赚钱,是因为生长于农村,他们没有城里人那样的退休金做保障,他们必须挣钱。虽然是有两个叔伯哥哥可以供给他们养老钱,但是中国的父母亲,有几个愿意在自己还能有一点劳作能力的时候去拖累自己孩子的。让他们去伸手跟两个叔伯哥哥要钱生活,一是他们不舍的,二是他们并不认为他们老的不中用了。

    几年前,二大伯还在工厂和那些年轻小伙子一起,干年轻人干的活都不落后。只是近两年年纪一天天变老,雇用他的工厂有年轻人逐步涌入,才没有了他工作的职位。

    两三天前,我和二大娘的二儿子,也就是我的叔伯哥哥两个人在一起喝酒。期间,二大伯过来,说刚去帮人家浇地回来。我们劝他一起喝一杯酒,他摇摇手说:“酒,不喝了!”

    二大伯身上挂了一些土,大约是卷那些浇地的水龙带沾在身上的,从地里回来已经干成了一片一片的土沫。

    隐隐的感觉二大伯是有一些颓然的气息,猛然意识到站在我面前的二大伯已经将近七十岁了。

    我没有说什么,只是二哥开口说:“家里没有那么紧张的,跟他们说好多次了,不让他们再去给别人干农活挣钱,就是怎么也说不通!”说着便有一些叹息。

    我能理解二大伯和二大娘,以及我的父亲和母亲,以他们的要强性格和对子女们的呵护,他们不可能接受他们自己给子女增加负担的事情的。都说“养儿为防老”,他们宁愿老了也自己扛着,这就是我们的父辈普遍的心态。当有一天我也老了,以我对孩子们的爱,我想我也不会甘愿让自己的生活成为孩子生活的负担。

    和二哥分别后我赶去北京,在那处理一些工作上的事情。到北京的第二天中午,我和久未谋面的朋友一起吃饭,聊着一些生意上的事。这时候电话来电音乐响起,我看了一下,是老家的号码,赶紧接起电话。电话是二大娘家闺女的女婿打来的,也就是我的叔伯妹夫,他说二大娘在地里给人家浇地,回来的路上栽倒在路边,流了很多血,现在送到医院抢救了,家里叔伯哥都不在家,要我赶紧过去。偏巧我刚到北京,也不能马上赶去,但是从叔伯妹夫的焦急语气中我有一些不祥的预感。无论情况怎样,我想我得赶紧回去看看,就跟在北京的爱人说:“二大娘情况不是很好,我得尽快回去!”

    订了回家的高铁车票,我又给在县城开服装加工厂的妹妹打电话,让她到县医院去看看受伤的二大娘的情况。不一会儿,噩耗传来,急救室的大夫宣布,结束抢救,人已经走了。

    追忆

    我的童年,我父亲的兄弟们各家孩子几乎是一起养的,相互关照,谁的孩子到了别的家吃住就随意了。

    到我十六七岁的时候,我很向往外面的世界。那时候我已经离开校园,我跟家里请求,我要到城里打工,给家里赚钱。我的想法没有得到父亲母亲的支持,就连到我家串门的二大娘都不支持我。那时候我感觉自己已经长大,出门打工的事情我是完全可以应付的,现在想想,那真是十六七岁的孩子的自负罢了。如果现在让我放手,让同样十六岁的儿子出门打工,我也万万是下不了决心的。

    父辈的反对并没有遏制住我想要出门打工的冲动,在一个早晨,天刚亮的时候,我扛起行李,和约好的小伙伴到外面打工。当我背着包袱走出院墙,门口碰上二大娘早起从村外捡拾柴火回来,我的包袱被二大妈一把给拽住了,说什么也不让我向村外走,我奋力挣扎,但还是挣脱不了。二大妈身材很瘦小,我也不敢全力挣脱她,生怕有什么意外伤害到她。她一边拽着我,一边朝着院子里喊父亲和母亲的名字,告诉他们我正在“逃跑”。

    父亲急急忙忙穿上衣服,从屋里出来就开始呵斥,让我马上把东西放回去,赶紧回屋。二大妈看我父亲出来了,才放开抓着我的包袱的手,并且为她的“机灵”,狡猾的朝我笑笑说:“赶紧回去吧,听你爹话!”

    我二大伯是当了多年兵的,据说我二大娘作为军人家属,还在部队住过一些时日,也或者是那种较长期的到部队探亲。每一次,我看到有人提起二大爷当兵时候的事情她都会很自豪,二大伯当兵的地方大约是在承德一带。我小时候二大伯已经复员多年,刚回来的时候大约会聊部队的故事,聊久了就乏味了,但是后来我们这些小辈们提起来二大伯当兵的事,二大娘脸上挂着的是满满的自豪,也常常给我们说上几句。二大娘没有文化,所以她给我们讲过的都是一些零碎记忆。比如在承德游玩,她只说了游玩,剩下的就是只有她自己才知道的幸福感在脸上蔓延,也只是在自己的表情上让听的人揣测她经历的幸福。

    听不会讲故事的人讲故事,听故事的人就得擦亮眼睛,精彩的故事往往就隐藏在真实的表情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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