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大娘

文/
荆向莹

1

二大娘住村南边，我家住村北边，从南到北步行得走五六分钟。

二大爷走的时候，二大娘七十来岁。

二大娘是个小脚老太，旧社会时被她母亲逼着缠了脚，据说，缠上之后她又偷偷解开了缠脚布，逃了出去，不过，后来又被“捉”回来，最终一次性缠了个结实。

从此，她的脚就变形的吓人。

我小时候她来我们家找母亲唠嗑，说着说着，她便脱下鞋袜来让我们看。我们几个小孩子常常被那双不像脚的脚吓得瞠目结舌。

她边抚摸着她的那双脚，边流眼泪，泪滴滴到脚面上，也不抹去。

她说，就是这双脚，害得她哪儿也去不得，从来就没有走出过这个村子。

母亲也常常陪着她流眼泪。

2

二大娘后来得了一场大病，病后的她腿脚就更不利落了。

那些闲着没事的村里人都喜欢看二大娘走路，据说比赵本山演的小品还精采。

那时候，赵本山的小品在电视上很火。

二大娘其实在村里面也没有几个能说上话的，二大爷去世后，她基本就不出门了。

母亲隔三差五去看她一眼，害怕她吃不上饭，怕她没人管。

父亲常责怪母亲多事：人家三个儿子，用得着你操心？！

母亲叹了一口气，说，几天看不见她，我害怕她死在屋内。

二大娘只要身体稍微好一点儿，便挣扎着从南往北到我家来——她也许只有这一个门子可以去逛逛吧。

那天在家，老远看见二大娘蹒跚走来，手里拄着一根草秸杆当她的拐棍。

只见她摇摇晃晃的，步履艰难，可能那段土路崎岖不平吧，有几次她几近摔倒，但那根草秸拐棍却在关键之时帮了她的大忙。

呃？我站在门口，老远盯着她，终于明白了村里人为啥喜欢看她走路。

她走路却是与别人不一样，大约前进两步，又不知怎的往后稍退一点儿——怪不得村里那个有文化的人笑她说是“进二退一”呢。

联系赵本山的小品，我不禁笑出了声。

抬起头，看见母亲狠狠瞪了我一眼。

我自知失声，不该嘲笑可怜的老人。于是便对母亲说，要不，我去扶扶她？

母亲阻止了我。她说，若是有人扶，你二大娘就更不会走了。你只是别管她，虽然慢，她自己到底有数。

3

后来，我去外地上学，假期回来那天，听母亲说，二大娘死了。

我问她怎么死的。

母亲叹了口气，眼睛红了。

怎么死的？老婆子死也不落好，就在门前树上吊死了——这让孩子们多没面子。

可惜了那棵树。母亲补充了一句。

因为在五服之内，又正是假期，按照农村规矩，五服之内的子侄都要去哭丧。

那时灵棚早已扎好，老远看到一群穿白色孝服的人出来进去。

穿上孝服，我按辈份年龄找到自己的位置，然后趴在地上，用眼睃我的那几个堂哥。

排在前面作为孝子的堂哥们，好像并不怎么悲伤，他们有的趁无人时扎堆说笑，有的旁若无人地玩着手机。

可能是早就悲伤过了吧。

我猜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