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俊达走了。走得那么突然,走得让人那么心痛。
天还是黑的,我醒了,从床头抓起手机想给他发条信息,想问问他今天怎么样了,问问手术方案定了没有。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钟,感觉时间早了点怕影响他的休息,我把手机又放回了床头。
躺下去就再也睡不着了,重新拿起手机关心昨日的新冠肺炎疫情。
七点过一点突然进来一个电话,告诉我一个难以置信的消息,他,零晨走了!
我啊的一声,朋友的信用是满分,我却不敢去相信,我不停地说,怎么会呢?怎么会呢?直到我再说不出什么了。
心一阵收紧,眼泪止不住流了下来,起身走到窗前,凝望着刚刚泛白的天空。
昨日十一点十二分,我同他通了电话。他告诉我,病了已经几天了,现在在医院接受治疗。这个病我很陌生,没有听清楚这个病的名字,但能听懂是心血管疾病就着急地问医院是怎么治疗的,他叹了口气说,“这个病必须手术,现在这个情况……目前保守治疗。”接着我问他自己感觉如何,他说,“稳起的”。三分钟的交谈中他始终都是平淡的口吻,没有焦急,没有发出病重的信息,也没有让我感觉到他是一个病重的人。还有好多话想给他说,想到他生病,赶快放下电话让他好好休息。
怎么也不会想到这是我们最后的通话。怎么也没有想到刚刚开启了轻松惬意生活的他就匆匆离开了这个世界。
回忆是过往旧事的重放,有时这种重放是心痛的。
一个春天,我同夫人带孙子去抚仙湖,临出发前我告诉了他,他一听说我要到昆明就马上说到机场接我们,机场到达抚仙湖是有公共交通的,也可以选择打的,从长水机场到抚仙湖有八十多公里的距离,加上家的距离超过百公里了,怕他太辛苦我不让他来接。他的话幽默而暖心“我没想过来接你,我是接你的夫人和孙子。”
抚仙湖的鱼和铜㶽饭是我们固定的节目。据说鱼就产自湖里,用湖水煮湖里的鱼,不添加其他的东西,原汁原味,味道的确鲜美。
酒是一定不会少的,只惜我的酒量同他相去甚远,他知我的酒量差也不饶得我少喝一杯。因为酒他曾让我感动不已,他请朋友喝酒,我没有能参加了,他执意要给我留下那瓶老酒,惹得其他朋友怨他太偏心。
吃完饭我们在湖边散步,抚仙湖水清澈柔美,湖面碧波粼粼。
湖面很静,把我们倒映入湖水之中,水如镜,平静的水有境子的功能,镜如水,明亮的镜子同水一样晶莹。
“你退休后失落过吗?”他问我。
“我真的没有失落过,一天也没有。”
“我想不通有的人为什么有那么多的失落,退休是必然,想穿了就要好好享受才对。不管过去有多少光环总是要褪去的,谁都要回归。”
“退了就回归家庭就回到朋友之中去,同朋友们在一起叙叙旧,喝喝小酒,是很享受的事情。”他继续说。
说到这里,想起刘禹锡赠晚年白居易的两句。
细思皆幸矣,下此便翛然。
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
闻他的离去,一位朋友留言称“他是赤诚坦荡,包容宽厚的人。”
这句话让我想到了水。水,是这个世界上最柔的物,从来不去与容器争辩,以任何形态存在于世。
水,可以包容一切,也可以被一切包容。水除了有灵性更是有智慧的物,正是这样的智慧才有水的辽阔和包容。
水,最能认识自我,在外部环境的作用下会改变形态,但最终都会回到如如初状。
真性情的人如水,进则激情万丈,奔腾澎湃。退则两䄂一甩,布履一双,一杯小酒,快意平生。
他,不就是一泓澄明的水么。
第三天他把我们接到了他的家里。
他的家离昆明市区还有些距离,小区入住率似乎不高,十分幽静。家门口紫藤花正盛开着,一串串紫色的花朵从上往下垂着,颜色有深有浅。远看,袅袅生姿,极其浪漫。
“紫藤是你种的吗”我问他。
“当然,种的时候还是一棵小苗,现在己经可以遮阳挡雨了”。
“这棵紫藤为你家增添了好多情趣”。我真心喜欢,由衷赞美。
主人、客人都没有入室,赵小束从远处奔跑着来了,一直到了他的身旁才停下。赵小束,我们未曾相见却不陌生,它名气很大,见到之前早早就知道了它。这是一只中华田园犬,名气来自它流浪时被收容的故事,它的主人也常常给我们讲它那些趣事,他喜爱小束赐给它赵姓。
“狗的寿命有多长?我问他。
“十五六岁吧”
“你把赵小束要养多久”
“不会让他离开了,要给它养老送终”
赵小束一双眼睛盯着我们,那眼神似乎饱含着一种感激。赵小束一直围着他,他走到哪里赵小束也去哪里。
突然间,我关心起了赵小束,赵小束再也见不到他,不知道会有多么悲伤。没有了他的脚步声,赵小束的眼神是不是还会那么有光。失去了他徳器醇雅的气息,赵小束还会不会摇动尾巴。
“我们喝普洱茶,这可是好茶哦。”刚刚入坐他就说。
云南是普洱的故乡,品茶是朋友间的互相体会。茶之所以能让人喜爱,是它的醇香沁肺,留在齿间的甘味,而这种纯香甘味的多寡是看你和谁在一起喝茶。茶道对我是深奥和末节的事情,只是习惯喝不加味的茶。
烧水,投茶冲泡,茶的芳香扑鼻而来,汤色清亮,高雅沁心,不在幽兰清菊之下。
一杯香醇顺着喉咙滚落下去,他抬头问我“腰好些了吗?要不要三七,云南的三七是最好的。”
“你的腿现在怎么样?”接着他又问。
我的视线移开了,小花园的一角一株兰花正盛开着,朴素高雅,玉饥翠骨,长长的叶片舒展自然,花瓣微微张开,恰是豁达的胸怀。花蕊中的那个红点垂下去,正是纯洁清香的流露,和别致的牵挂,一阵清雅的沉香黙默地飘来。
眼前的茶飘出一丝白色,这仿佛就是这茶叶生长时山间的白雾,是茶的冰雪之心。
几盏茶下去说到他的父亲,他是烈士的后代,父亲是我党的地下党员,潜伏于国民党60军中,解放长春,60军起义中立下功勋。
他说“我正在整理父亲那些惊心动魄的故事,父亲给我讲过很多刻骨铭心的事,我闲下来要把他写出来,还原父亲的人生轨迹”。
他继续说“我受父亲的影响很深,父亲给我讲的故事我要去搞清楚。”后来我在读他写的《潜伏者》、《他在黎明前英勇牺牲—记阎其铭烈士》中这样评价他的父亲“父亲的故事伴我成长,于润物细无声中给了我人生的方向,给了我榜样的力量”。
从他父亲的故事想到了茶树,好茶一定产于好的茶树,好的自然环境之中,一棵茶树在天地间成长,在时空中屹立,在自然环境中去吮吸日月的精华,会形成独特的风格,会形成高尚的品德,但又不妨碍他的平常。在这样的树上采摘的叶片制成的茶,这茶定是一茶难求的。
思绪拉回到他的离去,记起了苏轼的那一句“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一别如斯,落尽梨花月又西。”泪眼模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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