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

老K有一对儿不同寻常的眼睛。可是老K直到刚上初中的时候才知道他跟别人不一样。

开学第二天老K没带语文书。同桌豆豆就把书推到桌子中间俩人一起看。老K无意中瞥到了豆豆的眼睛。这不瞥不要紧，一瞥吓一跳。他隐隐约约看见一个短发的豆豆站在树下，手里拿着张浅蓝色的信纸，落款写着“永远爱你的大张”。老K缓过神来，“大张是你什么人啊？”他推了推豆豆。豆豆愣了一下，把笔一甩，哇的一嗓子趴在桌上哭了起来。"我没怎么你啊。"老K有点莫名其妙，“我又不知道大张是谁。”课上到半中间，老K收到了一张纸条——大张是豆豆前男友，刚分手。“小小年纪懂个P的爱情，”老K心想，“劳资连女朋友都还没有呢。”

欸这事情不对劲啊。

从那以后老K发现，每当他的眼睛瞥到对方的眼珠子的时候，他总能零零散散地透过瞳孔看到一些东西。他曾经在老班的看见眼里护士把一个满身是血的人推上了闪烁着红色警报灯的救护车，后来才知道他的妻子三年前出车祸死掉了。也曾经在路过的一年级小学生的眼里看到手捧的刚刚出炉的蛋挞不小心扣在了泥地上。久而久之老K意识到，他看到的那些影像和画面，无一例外是人们最悲伤和后悔的时刻。老K把这叫做眼象。

开始的时候老K特别激动以为自己得了个了不起的能力，还指着有一天发点小财。但是渐渐地，老K发现大部分人的眼象都大同小异，不是生离死别就是分分合合，年纪大点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年纪轻点是异地恋情侣感情走到了尽头，撑死加上点儿办公室政治。看习惯了以后，老K爱上了抽烟，他说他喜欢在烟雾里面观察的对方的眼象，“有种朦胧美”。

“没意思，真没意思，”老K常常这么想，“人活着都为了点儿啥，俗。”

大学的时候老K有一个志同道合的哥们儿，叫老胖。所谓志同道合，完全是因为老胖的眼象是一只小黑狗。老K问起来，老胖说那是他初三岁的时候捡的一条流浪狗，四个月大翻肠子翻死了。老K因此认为老胖是一个重感情的人，肯定够朋友。

大学第二年，老K遇到了他这辈子最重要的一个人。老K叫她丸子，因为她经常在老K常去的一家丸子汤店打工，也因为她身上经常有一股子丸子味儿。有一天老K去喝汤的时候，突发奇想想看看丸子的眼象，让他奇怪的是丸子的眼睛里什么都没有，除了发青的眼白就是血丝。老K对这个其貌不扬的女孩子产生了兴趣，就天天拉着老胖去喝丸子汤。

久而久之老K跟丸子汤店的老板熟络了起来，也时不时会跟丸子聊天。丸子长得不高，有点瘦，扎着马尾，经常穿一件浅蓝色的格子衫。最让老K在意的是丸子的瞳孔是纯黑色的，不带一点杂质的那种黑。老K还是没事就盯着丸子的眼睛看，想使劲看穿丸子的眼象，老胖骂他是流氓，他就嘿嘿一笑。但是他从来没有成功过。

老K发现丸子不怎么爱说话，也不爱笑。老K笑丸子总板着一张脸，丸子也不理他。老K真正发现他喜欢上丸子，是在丸子因病休假的时候。据老K说他那两天喝丸子汤就跟白开水似的，边喝汤还便跟老胖念叨，“哎这丸子不在丸子汤就是不香。”老胖说你个傻逼，我看你就是喜欢上人家丸子了，这叫啥来着？单相思？老K说放屁，这叫两情相悦两小无猜。

三天以后老K跟丸子告白了，他没有想到丸子特别痛快，当下就答应他了。那天老K高兴的不行，一激动喝了两碗半丸子汤顺带连老胖的单也买了。俩人在一起后，老K有事没事就抛下老胖去喝丸子汤，在丸子汤店呆的时间更长了，尤其是在店里没人的时候，老K清晰地记得柜台旁边左边数第二个小桌子是他跟丸子经常说悄悄话的地方，就连店长也识趣地留在厨房抽烟不去打扰他们。

丸子是个好女朋友，老K经常向老胖显摆丸子给他的生日礼物，是一个毛线编织的圆形的暖手宝。老K说老胖你看丸子把她自己送给我了，老胖说我怎么看不出来这是个丸子明明是个是黄色的球。老K说哼你就是嫉妒我有丸子这么好的女朋友。

老K是个话痨，正好丸子不爱说话。于是常常能够看到老K一个人手舞足蹈唾沫横飞，丸子静静地看着看着他笑。老K依然看不透丸子的眼象，不过这不重要。他跟丸子在一起以后从来没有看过其他女孩子的眼象。

有一点让老K不理解的是，丸子从来没有让老K去过她的家，问起来，丸子总说自己父母死的早，家里就她一个人不太方便。时间长了老K就有些在意，并且他发现丸子总喜欢在手机上打字，好像是在纪录一些什么东西，丸子从来没给老K看过，老K也从没有问过丸子，老K想自己已经有这么好的女朋友了就别奢求太多了。

冲突发生在老K有天输掉了篮球赛，还把脚崴了，当他一瘸一拐地去喝丸子汤的时候，他发现丸子在有说有笑地跟丸子店门口的鸡蛋灌饼小哥聊天。老K气的不行，顾不得受伤的脚踝就冲过去，“跟其他男人聊的挺开心的啊嫌手机里面说不够是吧。”“你之所以不让我去你家是不是因为家里面还住着一个男人啊！”老K几乎用上了这辈子最恶毒的语言去指责丸子，而被吓呆了的丸子眼里含着泪说不出话来一个劲儿地摇头。老K骂完以后拖着腿走了，一路上后悔的不行，越想越觉得对不起丸子但又不好意思回去找丸子认错。

老K一晚上没睡着，第二天他收到了丸子发来的一条短信，叫马上他去丸子店旁边的岔路口。老K赶忙穿上了衣服，做好了跟丸子道歉的准备。到了地方见了丸子，丸子一句话没说就领他拐进了一个老旧的单元楼径直走上了三楼，开门以后老K惊呆了，客厅的墙上密密麻麻贴满了便利贴，老K凑近一看，一张上面写着，“房东5月25号刚刚来收过房租，每月800块。”“收银机左边的抽屉是纸币右边是钢蹦。”“指甲钳放在茶几的左边抽屉里面。“丸子紧接着又领着老K进了她的卧室，老K注意到，在丸子的床头柜上面个贴着老K的一张照片，照片上写着"4月13日的时候，老K成了我的男朋友，他叫我丸子。"旁边写着老K的生日和喜好。

丸子说，我的记忆每三天清空一次。丸子掏出了自己的手机，打开了备忘录，第一句就是”不要让别人知道这件事。谁都不行。“

老K一瞬间明白了他为什么看不透丸子的眼象，因为丸子的记忆每三天清空一次，她的脑海里根本不会存在最难过和最悲伤的事情。

老K也明白了丸子一直在手机纪录的是他跟丸子最美好的时光丸子怕自己忘记。

老K叶明白了为什么丸子不愿意领他回家。

老K问丸子为什么要答应他明明三天就会失忆一次，丸子说她虽然不记得老K这个人，但是她能够记住老K带给她的感觉，她说她喜欢那种感觉。老K想这特么就是爱情啊伟大的爱情啊。

结果是老K和丸子还是分手了，他去丸子家清除掉了所有关于自己的内容，备忘录也删掉了。老胖问老K丸子那么好为什么还要分手，老K掐灭了手里的烟，

“我有密集恐惧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