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雨

今天的羊城下着淅淅沥沥的春雨，又一次在凌晨清醒，带着不安和一丝恐惧。

梦里从小将我带大的奶奶执意要去远方，她穿好平时整齐叠在衣柜的一件浅棕色外套，提起一只编竹篮。不知怎么，梦里的我意识到她要去的是一个不会返程的远方，我很着急的拉住她提篮的手，告诉她，我可以陪她一起去，但是我刚从外地回来，现在什么都没有准备，没有车票，所以请等等我。但她却态度坚决，告诉我，她必须现在就走了，她那样坚持的望着我没再说话，好像知道我最终会放开手，she has to go now.  she has to go .不知怎么我的脑子里就一遍一遍的滑稽的重复着这句小学英语，像是卡掉不断回放的旧电影片段，而我就在这片段里失去了语言，望着她，在她离去的那个场景里一直维持着目送的姿势，直到她的背影变得模糊·······

这个梦结束了，醒来的我听着窗外的雨声，对人生和命运有种无奈的伤感。我好像开始学习告别了，理性告诉我我该有一点点心理上准备，但是我想我永远也不能准备好，直到真的面对离别的那一天，都不能。

我想起小学时的一天，也是下着雨，我站在空荡的走廊，从窗子远看着我的同学们陆续被自己的爸爸或者妈妈接走，他们接过书包，揽着孩子的肩膀，为他们披上雨衣，打起雨伞。我握紧手中的伞，从没有人在下雨天，在下雪天，在课外小组活动到很晚的一天来接我，我早已经明知也习惯了这个事实，所以好像没什么大不了，我只是想在那里站一会儿，晚点儿走。反正我可以自己决定什么时候回家，我可以决定自己走宽阔的大路，也可以走有些泥泞但是开着小黄花的山间小路，我可以跑着很快，也可以边在路上玩儿边慢慢走，那时，作为一个没有母亲而父亲疏于关心的“野孩子”，我有可能被别人羡慕的，掌握自己节奏的自由，也有一些“世界这么大，我只有自己”的孤单和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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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我看到有个熟悉的身影慢慢的向校门口这边走近，我的奶奶，她的左腿因为受寒风湿而不怎么中用，六十多岁的她行动已经有些迟缓，有些轻微的一瘸一拐的，一段路要花费别人两三倍的时间，我撑起伞向校门口跑去，我知道这段回家的路我要走的比平时更慢更久了，但是奶奶牵着我的手，我觉得很暖，很安全，好像我也是一个有家人关心的孩子了······

但其实我还是有家人关心，想起我最小的小叔，在我五六岁的时候他还没有结婚，和奶奶住在一起，在一个冬天大雪的晚上，我爸酗酒回家又开始闹起来，他说不想活了，但是要先把我杀掉再自杀，然后就去厨房拿起菜刀冲出来，我好像哭了，但是我确定不是因为害怕，可能因为吵闹，因为不知何时这种生活才会结束，因为我已经很麻木，看着他拿着菜刀向我扑过来，然后我奶奶扯着他拦着他，被吵闹惊醒的小叔从屋子里出来看见我站在院子的雪地上一把抱起我向外跑，跑了很远很远，雪真的下得好大，最后小叔终于打到一辆车，送我到大伯家，然后小叔松口气了，就和大伯说，他怕我爸真的杀了我所以抱着我冲出来连鞋都忘了穿，光着脚在雪地上跑了两公里········那时候的我很小，但是听到大人说话我觉得我比他们淡定的多，胆子大得多，我在想，何必这样着急呢？连鞋都忘了穿光着脚在雪地跑多冰多冷啊，有什么大不了呢？要杀我也不是闹了一次两次，而且就算真的死也就是一瞬间，我都没在怕的。

但是我现在开始害怕了，16年快到年末接到爸爸的电话，他哽咽着说小叔走了，我大脑一片空白机械的问去哪了,但是我其实已经意识到那是什么，我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不知道在那个过程里，心肌梗塞病发的瞬间，我的小叔，他是不是觉得很痛苦？他有没有感到很不舍，或是很害怕？·······他把离别突然砸下来，把悲痛留给了一个白发送黑发的可怜的老人，省去了和我们说“最后一句话”的告别仪式，也让我从此恐惧这没有准备，没有交代的离别····对于一个几乎从最北到最南，远离家乡独自在外工作的我，这恐惧和不安好似无解······我只得习惯每一个被梦惊醒的雨夜的早晨，然后给已经耳背到听不清话的奶奶打个电话，我已经不在乎她是不是听清我说了什么····只知道听到她的声音就是一种安慰······这短暂的温暖和安全让我与恐惧稍离，从噩梦中抽离出来·····我似乎也该习惯并感恩这恐惧··，因为当我恐惧时，比不再需要恐惧的人更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