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心就是你的明灯。 这座北方城市的冬季，白昼很短。到了大约下午四点左右，天色开始渐入黑暗。在办公室内，一整天忙于各种表单之中的我，由于屋子陷入黑暗而不得不抬起头时，看看墙上的挂钟，已是晚上六点三十多分了。头痛欲裂，双眼模糊，工作却还没有完成。然而窗外的黑色景象已不容我再待下去了。 收拾东西，帽子、围脖、手套把自己捂得溜严，看看表，快七点了。像每个平淡的下班日一样，出门。 办公楼外是真正的黑暗。黑色的地面显现出几天前下雪的残迹， 混合着些许泥土和行人无情的脚印踩踏，看起来脏兮兮的。四周楼宇的灯光今天不怎么亮。马路上车行迅速，像过眼的云烟，一晃即逝，留不下什么印象。 人行道上行进的男男女女更是步履匆匆，面无表情。我捂得严实，还是感受到冷风吹到脸上，但仍未激起困倦的神经。浑浑然走着，不知不觉进入了一条小道。这条小道是我不常走的，因为人迹比较稀少。习惯了日常的舒适惬意，加上自觉长得很安全，再看看周围同路的几个行人，能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发生呢？懒得换路，走起。然而没走多久，危险就披着宁静的外衣，降临了。 有一个人静悄悄地跟了上来。疲惫的我并没有回头，但他的出现带来一阵风，一种突如其来的、迫切的索求感袭击了我的感知神经，我不由得打了一个激灵。很明显，这是一种不友好的气场。不等我有进一步反应，“啪”地一声，一口痰吐在我脚边的地上。我赶忙小幅度地向声音的来源——右后侧瞅了一下。是一个身高在一米八左右的男性，有着阴沉的目光，黑夜的掩盖下，他的脸半隐半现，始终不甚分明。一种止不住的厌恶感涌上我的心头。 平时只要出门，我总是会饶有兴趣地留意过往的行人。不论是他们从我对面走来，还是从我身旁经过，如果对我没有半点留意或只匆匆看我一眼就暼到一边，这样的人往往会很快地消失在我的视线里。而如果是对我有所注意的话，他们的脚步会不自觉地变慢，我会看到善意的目光，恶意的目光，叵测的表情……各色的神态。根据我的观察，凡是肆意吐痰的人，其道德水平大都非常值得商榷。比如有一次，我走在一条小巷里。突然脚边响起一声年迈的咳痰声，我的鞋子被部分痰渍喷溅到了。我回头一看，是一个衣衫褴褛的佝偻老头，他看见我在注视他，开始不停地冲我脚边吐痰，展露出邪恶的表情。我赶快就躲开了。 因此，想到这种令人作呕的经历，为了不加剧事情的恶化，我并没有回头，而是向左挪了挪。谁知这个人以迅雷的速度即刻跟了过来！我再次感到了一种迫切的欲望。这太不正常了。随即，我马上穿过马路，走向右侧的人行道。他竟然也快速尾随我！我这个日常生活中稀里糊涂的马大哈，此时内心因为害怕而狂跳不已，顺带有百分之一的激动万分——我想起曾经看过的一部外国惊悚片，好像叫做《夺命追踪》，讲述的是一个漂亮女主发挥聪明才智，最终将罪犯狠狠修理一番并将其绳之以法的故事。我肯定没有这样的功力，但我有想象力。 我立即脑补了可能出现的N种犯罪场景：抢劫，拖人到某个偏僻的角落里侮辱，跟踪癖暴露狂，无理由伤人杀人……因为我注意到一个可怕的事实，我周围的行人，并没有因为发现了我的困境而有所行动，而是以一种看热闹似的、事不关己的神情继续赶路。是时候燃烧小宇宙了。做了一番打算之后，我用余光再次看了看这个嫌疑人——他就要走到我现在所在的右侧人行道了。于是，我再一次返回到最初的左侧人行道，没等他赶过来，我拼了命地一路狂奔，冲到了前方灯火通明、人流较多的商业街区。 危险感似乎一下子烟消云散了。 在这个摊贩遍布的热闹街区里， 显示出悠闲欢快的节奏，买东西和卖东西的人都饶有趣味地各自忙碌着，一片祥和。 对于刚刚经历的惊悚片段，我竟然有恍如隔世之感。我先是茫然、进而愤怒地拿着手机在人群中站住，决心看一看这个坏蛋的真面目。我知道这个街区是通往前方唯一的必经之路。 我的眼里冒着火，直勾勾地盯住每一个走过来的行人。可是，目送着走过来又走远的女人、老人、小孩子、身高中等的男人，没有一个是嫌疑人的特征。后来出现的唯一的一个差不多一米八十多的高个子， 是一个看起来二十出头的男孩，表情有些忧郁，有些犹豫，又似乎像是刚睡醒的样子，让人捉摸不透。他的脸很善良。 难道是他？！我迷惑了。我站在原地，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可他就像不记得我一样，一边思索着什么，一边很慢很慢地渐渐走出我的视线。看他走出很远，我才略放心地离开，走向公交车站。 在公交站点等了十多分钟左右，车来了。我拿出手机看了看，7点32分。 短短的一路，竟耽误了这么久。 我和三两个零星的乘客招招手，车停下，我们上车。 这一辆应该是今晚最后一趟公交车了。与街道上的动静不均相比，车里很拥挤，人声嘈杂。我尽力望去，从车头到车尾塞满了人，有赶着回家的下班族，神情焦虑，不言不语；有刚放学的中小学生，身后背着硕大的书包，像小麻雀一样欢喜地叽叽喳喳说笑个不停；有大爷大妈，拿着旧巴巴的大包小包，里面装满了刚从超市抢购的战利品，脸上露出心满意足的宁静。我无聊地看来看去，不免感到阵阵倦意。 车正行进着，突然司机一个急刹车，巨大的惯性作用力使得车上的所有乘客不能自控地往车后部倒去。就在我也止不住向后仰的过程中，我看到了一双眼睛，它们从互相挤着的人体中透出光来，不停顿地注视着我，在充满了不同的人类气味，且闷呼呼的车厢内，冒出瘆人的寒意。那是一个中年男人的眼睛。我下意识地往四周环顾了一下，好确定他是在找别的什么人，他的朋友、妻子、孩子，亦或是他的父亲母亲。可是，看起来每个人都在惦记着自己的心事，除了我，没有人注意到他。等我再转回头来看到他，没错，他在注意的人，是我。他似乎已看透了我的内心深处，我的汗毛倒竖起来。 我和他的距离是很近的。他坐在车前部的一个座位上，那里是车内左右侧各设一排、两排相对的座椅区。他目光所及的方向，正好能看到我。而我上车时已是人满为患，只能是站在车前中部的状态，左右不靠，勉强找到一个扶杆把握着，正好也能看到他。我不禁疑惑：这个人要干什么呢？想了一会儿，我释然了，也许人和人的对视，没有任何理由，如果说有，或许是觉得顺眼和不顺眼的区别。那么好吧，坚持一下，会到家的。虽说如此，我还是不敢把脸别过去不看他，生怕我的忽视会让他抓住机会，夺走我身上的什么东西。就这样，一个猎人和他的猎物四目相对，谁也没有放弃的意思。猎人的表情，似乎是认为找到了一个最脆弱，最容易捕捉的对象，时不时露出奸诈而得意的痕迹。这个目光猎物更不敢松懈，随时准备辗转挪移，避重就轻地逃离险境。 但是这种僵持是很累的。车继续行进着，走了大约五六站左右，车上的提示音想起，下一站快要到了。我迷迷糊糊地一抬眼，这个有诡异眼神的男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然窜到我的眼前。随着公交车的再一次停下，他真假难辨地作势站立不稳，一股脑向我身上倒来，或者更确切地说，要伸出双手抓我！我心里暗叫一声“不好”！随即像被点着了火一样窜开，忙躲入其他乘客聚集的小空间里。他扑空了，车到站了，他像变戏法似的稳稳站好，满怀遗憾地下了车，像第一次那个怪异的男孩一样，又出现陌生的表情，再也没有看我。 乘客挡住了车窗，我看不到他离去的方向。我有点不能自已，为接连两次发生的事件感到不可思议。在车上我再没困倦过。 到了目的地，我下车了。此时的我已经有点像是惊弓之鸟了，在冬日冷风的吹刮下，心提到了嗓子眼，生怕再遇到什么惊悚又不可知的事，被带入无尽的深渊。但有时候恐怖的事就是这样，你越不想它发生，它就越是追随着你，折磨着你的内心，一次次鞭打着你的容忍力。果然，下车走了三分钟左右，我又遇险了。 我途径的小路上已经没几个人了，我又看看手机，是八点零二分，在冬天来说，是比较晚的时间了。路上，我知道我一般会遇到邻居家的狗狗小白。由于主人的疏于管理，小白在晚上九点还会在外面溜达玩耍。这时，我会拿出准备好的食物喂给小白，它会像往常一样，贴着我的裤子，跳跃着求摸摸。今晚我却没看到小白。 我还会看到另一只邻居家的小猫花花。像大多数猫咪一样，花花虽然生性高冷，却很懂事，也不吃外人给的食物，时常会用在我脚边转圈的方式欢迎我回家。花花又哪里去了呢？突然，我听见一声凄厉的猫叫， 只见花花嗖地一下出现，像是给我预警，又飞快地消失在夜色之中。 我加快了回家的步伐。冷不丁地，一个幽幽的声音从我脑后飘来。这声音不大，很悠长，以致分散在路上的几个行人还是机械地，如木偶般地走着，谁也没有注意我。错过了第一声，于是我竖起耳朵听了听是什么，这一听可不要紧，当即吓得我快魂飞天外了。那是一句老太太口音的呼唤：“小——姑——娘……小——姑——娘……小——姑——娘”。是在叫我吗？除了我，旁边没有“小姑娘”了啊。我整个人都毛骨悚然了！那天我穿的是黑色短款连帽羽绒服，帽子很大，边沿是用动物毛装饰的。听到这种呼声，我总感觉我的帽子要被突然盖住我的头，使得我不能呼吸。 怎么办？！我的大脑慌张地运转着，在早已乱七八糟的思维空间里到处搜刮着可行的“解决方案”。第一，我要不要回头，回头能做什么，是要看清楚坏人的脸吗？在这廖无人烟、无人施救的时间段，看清楚脸的意义是什么呢？第二，如果我回头，会不会被棒槌或者类似的东西一头击中，倒地不醒，让坏人有可乘之机？想到这，我决定不回头看事情真相，甩开双腿，一路狂奔起来。身后老太太的声音还在继续呼唤着“小姑娘”这三个字，慢而悠长地，想要侵入我的意志。一开始，我还能听到这个声音紧跟着我的奔跑不肯消失，当我跑进小区的大门，就再听不到呼唤了。那一晚应该是我此前跑得最快的一次了。我猛地回头，什么也没有，只有那冬日微微的冷风扫起地面几片枯败的草叶，打起一个个小旋，一切便又归入寂静了。 那一夜，我竟然无梦。 第二天早上，我又恢复了每个上班日的程序：洗脸、刷牙、吃饭、出门上班。刚走到小区大门处，我看到两座半米多高的灰色石狮挺立着，威风凛凛，不失凌厉的气势。以前没有，好像是有人临时寄放在保安室这里的。我正好奇着，心里不觉“咯噔”一下，想起了前一晚的可怕经历，立即凝重起来。整个上午，我都是在忐忑不安和后怕中度过的。 下午单位空闲的两个小时，我趁机清理了一下思路：前一晚我遇到三个人，跟踪癖男孩、诡异中年大叔、幽灵老太太。这三个人的共同特点，是毫无来由地突然出现，原地爆发似地想要作恶，失手后却马上作罢。连续遇到一个、两个，可能是凑巧；连续遇上三个，怎么那么凑巧？如果那晚我没有回家而是继续走下去，会发生什么？我无法再想。在生活节奏如此快速的当代社会，会有这么多的不正常人士有如此“闲情雅致”捉摸陌生人吗？于是我对这三起事件的性质做了归纳：1、我遇到三个精神病人。2、我遇到了鬼。而这两种情况，我觉得，都不太可能。究竟是什么呢？我去海量的互联网信息库搜寻相关信息。 网上有关灵异事件的真假描写实在是太多了。我边寻找自己想要的答案，边阅读五花八门的故事。一时间看得入了迷，忘记了自己的目的。看着看着，有一句话进入了我的脑海：晚上出门不要穿鲜艳的衣服，会带不好的东西回来。我猛然一震，是啊，发生事件的前一晚，我不就是穿了一件鲜艳的红色运动衣夜跑来着吗？！当时还经过了一片小树林，我跑到树下就感到有点喘不过气，后背不能挺直。我并没有在意，以为是疲劳所致。那天夜里还做了很多的噩梦，醒来却记不起梦的任何内容，导致第二天上班精神萎靡。 夜跑、鲜艳衣服、压抑感、傍晚、三个飘飘忽忽无法辨别的怪人、诡异携带、恐惧……我的脑子里已是一团解不开的乱麻，觉得自己俨然成为了封建迷信的拥护者。更可笑的是，我进行逻辑推理后得出的结论是：小区门口的两个石狮子救了我。 从那以后，我再没看到这三个人。生活又复平静。我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作为一个可以冷静思考的人，我的神智没有问题。对于无法解释的事物，我仍然无法解释。但是，为什么事事都要解释清楚呢？也许人生本就有很多无法解释的事件，真也好，假也罢，只要你守住自己的内心，守住本真，保持冷静，真诚对己，善待他人，相信科学，尊重差异，该化解的，自然会化解。
下班惊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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