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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三十,我和“诗人″哥哥进城卖豆腐

大年三十,我和“诗人″哥哥进城卖豆腐

作者: 漂泊的路 | 来源:发表于2020-01-01 00:59 被阅读0次

    都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我上初中时,只大我几岁的哥哥就完全挑起了家庭的重担。为了筹措我开学报名费用,哥哥和母亲商定,在大年三十那天,由哥哥带着我去县城卖一趟豆腐。

    那天夜里,也不知几点了,我睡得正香,被母亲与哥哥从梦中叫了起来,踏着土路上的冰渣子出发了。村子里静悄悄的,就象年夜里宁静的梦。只有几条老狗蹦出来,汪汪叫了几声后,便立在村头,摇着尾巴目送我们渐渐远去。

    我忍不住问哥哥为何要在大年三十去卖豆腐,人家都在家做哨子糯米粑呢。哥哥看着我诡秘一笑说,等到城里你就知道了。

    心存倍念,就会有力量。也许哥哥心里装着一个美好念想,肩上挑着担子的他,走起路来脚下生风。我在后面气喘呼呼地跟着,虽然隔着三十多里的山路,我们还是在天刚放亮的时候赶进了城。

    大街上行人稀疏,店铺大多数关着门,显得特别清静。我们来到农贸市场,几只早起的麻鹊在空荡荡的台子上跳来跳去,唱着“叽叽喳喳″的迎宾曲欢迎我们。

    哥哥把沉沉的担子放到台子上,伸长了脖子把农贸市场望了一圈。说是市场,其实也就是搭了个大棚子,只在顶端盖了铁皮,四周都是空的。刺骨的风,从四面往里灌。我的脸上、耳朵上象虫子在咬,又象荆棘在扎。随养时间推移,寒风从领子里、衣服里一点一点往里钻。赶路时冒出的汗水,此时也与寒风结成帮凶,在我稚嫩的躯体上发尽淫威。

    哥哥不停地跺着脚,手放在嘴上呵呵热气,又插进口袋,就这样机械地重复了好长一段时间后,可能认为这样坐船等水不是办法,决定到街上去叫卖。

    太阳已经升得了老高,街面上的薄冰开始融化,铺上了一层浅浅的积水。塑胶鞋底变得如铁板般生硬,套在我冻得不太灵活的脚上,趔趄连连。哥哥只好腾出一只手来拉着我往前走。

    人们三五成群地在大街上行走,他们手舞脚蹈,相谈甚欢。哥哥扯着脖子呼出的叫卖声并末牵住城里人慢慢行走的脚步,甚至没有改变他们迈步的频率。

    走过了几条街,穿过了几条巷,除了在巷子里有几个烫着头发的漂亮女人瞪着大眼睛,表情怪怪的看了我们几眼,随即又嘭的一声关上门之外,我们已乎没有遇到其它投向我们的目光。哥哥抬头望了望天空,对我说:弟,我们从这条巷子穿出去,不管有没有人买,我们都得回家了。娘说不定站在大门口等着我们四家过年呢。我点点头,跟着哥哥往前走。

    在巷子的尽头,有一个开阔的院子。院子里有几颗大树,遒劲挺拔,掉光了叶子的枝丫伸向半天,象一双双瘦长的手,想去触摸天上的太阳。朱红的门框上方钉着一个“教师之家″的牌子。窗台上摆着几盆君子兰,翠绿的叶子在这枯败的冬季特别显眼。一位老太太临窗而立,正在给君子兰的绿叶擦灰尘。老太太的银丝在君子兰的翠绿中摆动,不断飘来冬的颜色,春的温暖。

    哥哥长吆一声:卖豆腐罗!老太太望着我们,微微地笑着,轻轻推开了玻璃窗。哥哥望着满院的风景,忽然蹦出一句“平地托起千秋树,诗书砌出黄金屋″来。

    老太太的笑客铺展得如头上的太阳,灿灿的。她推门出来,问哥哥,刚才那两句诗是即兴作的?哥笑笑,点点头。

    老太太来兴至了,她走到哥哥面前说:小伙子,你要是能把这首诗作完,我就把你的豆腐全买了。

    哥哥一听乐了,他把担子放在地上,说了声可以,便在院子里转起圈来,老太太微笑的目光跟着哥哥的脚步一起移动。几圈后,哥哥在老太太面前停下说,我接着刚才的两句念:

    平地托起千秋树

    诗书砌出黄金屋

    玉润如兰妪临户

    燕鹊不经寒窗苦

    孔孟难指通天路

    为筹学资卖豆腐

    老太太听完,不停地为哥哥鼓掌,说着好、好!她一边从口袋掏着钱,一边说:孩子,你不是说卖豆腐是为筹学费吗?你在哪念书?哥哥笑着说,自己早不念书了,卖豆腐是为念初中的弟弟筹学费。老太太听后对我说,多好的哥哥,可要认真读书啊。

    最后,老太太对哥说:你刚念的按格式应象《浣溪沙》,但要注意一下韵律,如“树、屋、户、路、腐″在家乡话里念平声,但在普通话里念仄声。哥哥不停地点着头,老太太还多拿出5元给哥哥,说是给我买本子用。还嘱咐我们说:孩子,赶快回家吧,别忘了今天过大年呢。

    挑着那副空担子,哥哥和我又在往回家的路上赶。编炮声依稀传来,有些人家开始吃大年饭了。

    翻过了好几道小山梁,我们登上了一座最高山的山顶,下了高山,山路逐渐减少,回家的路也就好走多了。

    哥哥卸下担子,把扁担放在箩筐上,招呼我坐下歇歇。我又问起出门时提的那个问题来。哥说,本想着能捡个漏,要是城里人还有几家还没备上过年豆腐的,我们不是可以卖个好点的价钱吗?哪知道城里人贼精着,哎。哥哥格格地笑起,幸亏碰上了一个善良的老师。他摘下帽子,丝丝白气从哥乌黑浓密的头发里嗞嗞往外冒,象一串串大写的“s ″,随着哥哥的笑声,摇一摇就不见了。

    哥哥问我会不会写诗,我说文都不会作,还写诗呢。哥说,我们不写那老师说的那样的诗,写不来,就写象四爷爷老唱的“郎在高山锄棉花,姐在房中喊喝茶,不吃你的茶,不吃你的茶,就怕你的丈夫还在家"一样。我问哥还写过诗啵,哥说刚在回来的路上就今天卖豆腐的事写了一首。我让哥拿来看,哥拍拍肚子说在这里。你逞我呢,念啊。哥说,除非你不说给别人听,包括娘,只你知道。我点头答应,哥念道:

    为畴学资早起床

    踏破青山夜未央

    麻鹊喜迎稀罕客

    市人笑看乡下郎

    日高只恨天时短

    心乱还忧返路长

    莫谈此生凌云志

    脱去蓝衫换紫裳

    我说好听,只是最后一句不明白,我们家又没做过年的新衣服,拿什么换紫衣裳呢?

    哥哥吃吃笑个不停说,蓝纱紫裳是两个不同的身份标志。清朝乾隆年间,江西大庚有位叫戴衢亨的,自幼聪伶俐,饱读诗书。因当时官场贪腐黑暗,戴衢亨屡试不第,眼看仕途将尽,当地一些有良心的官坤凑钱为他买了一个秀才身份。他凭着这秀才身份,在八十天里连中三元,官居要职。三十年后,戴衢亨回到家乡,大兴土木,兴建祠堂,有感于自己的科考之路,即书一联挂于祠堂之外:

    三十年前县考无名、府考无名、道考又无名,天眼不睁人眼开

    八十日里,乡试第一、京试第一、殿试还第一,蓝袍脱去紫袍归

    后人便把紫袍比作为求得了功名的读书人。哥说,写这首诗就是希望我不要忘了现在的苦,努力读书,考上大学,将来也象那老师一样,过上风风光光的城里人的生活。我痴痴地听着,觉得比小时候吃猪头肉、糯米粑还有滋味。

    哥哥站起身来,慢慢向前走去,遥望远方。但见绵延起伏的小山,一座挨着一座,一直伸延到天边。在山底下是一带村庄,是乎是随着山形、脉络而随意摆放的,大意得很。此时,暖阳当空,和风轻拂,山间云雾缭绕,流水淙淙。一会,热烈的编炮声在附近的村庄响起,密密麻麻,此起彼伏,大年进入高潮了,正是人间万户欢呀。

    哥哥向我招手说:我们都说城里好,其实我们乡下不是很好吗?美得很!那些老用白眼看我们乡下人的城里人到哪去看这般美景!我又编了几句顺口溜,念你听听:

    山重重,岭重重

    朦胧山岭编炮隆

    人间年正浓

    风悄悄,云悄悄

    鹿鹿心头梦飘飘

    且把来年翘

    哥哥挑上担子,对我说,走吧,回家过年啰! “北风吹,雪花飘,雪花飘飘年来到。″轻快的歌声从哥哥嘴里传出,和着辟里啪啦的偏炮声,飘向山里,飘上云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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