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 日
【深圳】何良
一
正月三十日,是我的生日,但我的大多生日都是平平淡淡地过。
小时候是奶奶为我做的生日,每到这一天,奶奶便早早为我煮好红鸡蛋,晚上放学回来,奶奶还会给我举行个农村的小仪式。奶奶信佛,无外是拜拜先祖、请请佛祖,念念经文、祈祷吉祥。长大后在外奔波便没有了过生日的概念。当了父亲、女儿长大了,我便又有了过生日的喜悦。
俗说生日是“母难日”。我的生日,其实是“母难日”和“奶奶难日”。我的母亲当时所遭的难可能比有些母亲更大、更险一些。据说那个正月三十的夜晚,母亲还在干农活,觉得肚子痛了,便在奶奶或外婆陪同下直奔医院,但是刚出村口,便忍不住在那片红石子地生下了我。母亲生下我后那阵子,正值人民公社掀起社会主义大跃进新高潮,放“卫星”,搞“水利大会战”,可怜的母亲在产后虚弱的情况下,被队长安排参加青年突击队搞水利建设。我在吸了不到两个月的奶时,妈妈便将我交给了奶奶,从此我便在没有奶和白米粥的穷困中度过。等我长大后,母亲与我讲述了她不在家时我的“表现”:母亲指着奶奶脸上的一道道疤痕说,这就是你因饥饿而哭闹时给奶奶留下的永久记忆。后来,我从母亲和外婆那里知道,母亲出去干活后,由于饥饿我整天哭闹,哭闹时双手便拼命抓奶奶的双脸,奶奶也忍着剧痛由我任性,于是奶奶的脸上永远地留下了我任性的一道道手痕……我的这一任性,据说当时在邻村都传开了,直到我上大学了,还有人指着我80多岁的奶奶的花脸说,那是她孙子何良的“杰作”。
二
我的母亲姓林,并有一个很大气的名字,叫琼花。与1961年谢晋导演、祝希娟主演的经典电影《红色娘子军》的主人公吴琼花同名。母亲早年也在人家家当童工、放牛、干农活,但“财主”何启深仁慈厚道,视母亲如干女儿,身世比吴琼花幸运得多。
琼花,在海南并不是某种花,但叫琼花的人,正如海边许许多多的小花一样,总是悄悄地生长、默默地开花。我的母亲是一个很纯朴、很勤劳的农村妇女,从小到老都在不知疲倦地劳作。在那拨农村女性中,我母亲算是有点文化的,她的“文化”是在解放初期参加“妇女读书班”时学到的,其实只是识字班里学了一些字。直到现在,母亲在她那群姐妹中也是第一个学会使用手机的。那天,母亲让我帮她输入一些亲友的名字时,我惊喜地发现手机的通讯录里有几十个亲友的姓名,我怀疑她是否认识那些名字,她说她都能认出具体的名字,甚至还会写呢……
我的母亲,其实是文盲中的非文盲。
母亲的外家在本村,是本村的姑娘,哪个幼辈都可以叫她“姑姑”。也就是说,就今年而言,母亲在这个叫东湖的村庄里已经生活了85年了。母亲的父亲、我的外公叫林鸿法,本是外乡人,原籍是海南陵水县,据说是乞讨到这个村,财主见到他高大伟岸、性情善良、勤劳肯干,于是便收留了他……林姓,在村里是个小姓人家,在那时的农村,小姓人家是要受大姓欺负的。外公是一个脾气和性情很好的人,很受村里人爱戴。但外公下南洋后,我的外婆和母亲、阿姨确实也受到过村里恶人欺凌,甚至有被恶人纵火的遭遇。据说外公是一个乐师,下南洋之前他还在家乡拉起了一个戏班,是一个有点名气的二胡手。我之爱乐,应该是外公隔代相传。
三
母亲和父亲可以说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他们和名存公、和春伯他们从小一起玩耍、放牛、干农活。1947年,母亲十四岁时与父亲共同加入“青年会”,主要工作是为共产党收粮食,然后一个站一个站地转送,然后转送到前线,偶尔也帮送信,属于地下工作,十分危险。当时,我东湖村有九位青年加入共产党的青年会,他们是:何敦贻、何敦景、何启深、何和俊、林琼花、陈月英、何名进妹妹、何敦伦、何敦全共九人。据说我东湖村被评为“红堡垒村”的其中重要原由,正是因为有这九人参加青年会。母亲回忆说当时为共产党收粮送信的工作很危险,但很有干劲,不怕死。
18岁那年,母亲嫁给了父亲。母亲嫁到何家后,外婆便跟着母亲过来何家一起生活。当时,爷爷和外公都在南洋曼谷谋生,奶奶和外婆便像一对亲姐妹那样和睦相处。之后,母亲跟随父亲在供销社工作,到60年代初,为了照顾奶奶和外婆,也响应党参加农村社会主义建设的号召,毅然回到农村,从此“永不归队”。作为母亲,母亲还是个“伟大的母亲”,从20岁到42岁,肚子基本不停,“一口气”为历代当丁单传的何家生了七个孩子。作为长子长孙,我自小在曾祖父、奶奶和外婆等的溺爱下过着很幸福的生活。
在我的印象中,奶奶和外婆两人在家里是有分工的。奶奶负责内务,如做饭、带孙子、养牲畜等;外婆负责外务,如砍柴、放牛、牲畜饲料等。所以奶奶到了晚年,背驼腰弯,行走十分困难。而外婆到终老还是直挺挺的腰杆,坐如弓行如风。劳作十分辛苦,偶尔也有口角,但姐妹俩分工合作,很是协调。
我家是华侨世家。有据可考,我的祖爷爷那一代就已经漂洋过海。家里即使在很困难的时期,偶尔也有外汇接济,生活不算很艰难。所以,印象中,作为长孙,祖辈对我的生日从不怠慢。
长大后,才懂得真正该过生日的其实不是幼辈,而应该是老一辈。但是,当真正懂得这个道理时,我敬爱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和爸爸却已离开人世,所谓“子欲养而亲不待”,每每想到这里,不禁泪水如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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