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间流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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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沙从细细的玻璃颈中簌簌而落，正落入一双凝视的眼中。徐小花披散着长发趴在桌上，一动不动。已是上午九点了。她身着睡衣，未施粉黛，亦不打算出门。

昨天，她刚被领导开了。三个月实习期满，公司也熬过了急需用人的紧缺期。她还记得领导将她叫到办公室，温声细语的安慰她，你是个好同志，只是太有原则了，做销售是要有些不择手段的。小花内心嗤笑，这是在说她出不了单能力不行。不过她还是感谢领导的委婉。

回家的路上，更大的沉重压向了她。怎么办，这已经是第几次被开了。爸爸，阿姨，要更加坚定的认为她是个废物了吧。

她装作满不在乎的说了自己辞职的事，爸爸递过来一个了然的眼神，手指轻弹，几个烟圈缓缓上升，又飘散。她张了张嘴，还是沉默着关上了门。

除了吃饭洗漱，小花索性不出房门了，天天抱着手机刷朋友圈。眼疲劳了就拨弄桌上的流沙瓶，看着细细的沙砾下沉、再倾覆，周而复始。

A面 孙芸

孙芸要来湾城了。孙芸是小花大学时的室友，生得妩媚丰腴，还有一颗七窍玲珑心。小花则相反，寡淡的面容和大脑一样乏善可陈。这样的俩人本是无甚交集，然而美食将她们集结在了一起，曾扬言要吃遍大学城。

大学毕业，孙芸进了上海的一家公司，坐火车回家只要三个小时。这次，她是来湾城出差的。

傍晚，小花找出自己最好看的衣服，涂上口红，出门了。她们约在火车站附近的汉江门见。

“小花，这里！”远远地，小花就听见孙芸的叫声。

她急忙飞奔过去，没想到却看到孙芸身边站着个男子。这男子穿着一件暗紫色条纹衬衣，浅灰色休闲裤，看起来极为成熟稳重。他浅浅笑着跟小花打招呼，“你好。”

孙芸抢过话头，“小花，这是我领导，文总。”“哦，您好。”小花颔首，三人一同往汉江门附近的金阁饭店走去。

孙芸点了一大桌菜，麻辣鲜香，十分诱人。三人开动，饭吃了一半，文总出去接电话。小花挪到孙芸身边，小声说，“孙芸，你怎么回事，跟领导一起出差也不说声，吓我一跳。”孙芸头也没抬，“我偷偷告诉你哈，其实我们现在在一起。”

“哈？”小花手里的筷子都要惊掉了，“你不是找了个上海的男朋友吗，那他是……他结婚了吗？”孙芸点头，“嗯，我跟男朋友也谈婚论嫁了，他对我很好。等我结婚我们就会分手的。”小花想说点什么，文总却进来了。她连忙敛声，低头吃饭。

饭毕，小花怕打扰他们二人，早早告别了。她一个人走在比白日冷清不少的街道上，江风拂面，带来些许凉意。

她想到孙芸大学时期的男朋友，打着耳钉，穿着血红logo的大黑T，潮酷范儿十足。“现在，她的喜好还真是变了不少呢。”小花轻笑了下。听孙芸提起过，她爸爸经商，家境富裕，只是喜欢在外面拈花惹草。孙芸的妈妈没有工作，即使是老公把女人带回家也不敢说什么。小花还记得孙芸愤愤然的脸，“我爸还要我喊那女人阿姨，我才不呢！我一定要保护好妈妈。”现在，孙芸就近呆在上海，也是为了家吧。

车站到了，小花上车，一路还在想着孙芸的事。她一直比同龄女孩成熟，当小花还埋首书堆的时候，她已经谈了几个男朋友了。“希望她能够求仁得仁。”窗外灯河璀璨，暗影被吸入了两侧的灌木中。

B面 徐小花

剩下几天，小花没去找孙芸了。她仍然时不时盯着流沙发愣。地心引力，谁也逃不过。

童年时，小花就是个呆笨的孩子。解数学题，爸爸教他综合算式，可下一题，她还是掰开来分了五步。爸爸看的直摇头。

才艺上小花也毫无亮点，学跳舞是当背景板的，讲台上发个言紧张的双腿打颤。就连拍艺术照，也被爸爸揶揄了一通。“大饼脸，上身干瘦，腿还那么粗，一点女孩子的美感都没有！”也许因为爸爸是做设计的，所以对美要求高吧。小花自我开解。

这么一路读完大学，恍恍惚惚的，像看了一场别人的电影，散场只余乏味。

毕业了，小花重新归零。她想要奋发图强，挣一个美好未来。小花去了北京，每天争分夺秒的工作，却不小心感染上一种叫做抑郁的病毒。

每天，小花一边处理邮件一边泪流不止，她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小花终于辞了职。

回到湾城，找的几份工作结局都是被开。爸爸也不言语了，只是少不了每天的两包烟。

“现在这么无聊，是又要得抑郁症了吗？”小花嗫嚅着掏出手机，看到了孙芸发来的微信。“我拍了婚纱照，你去看吧，网址给你。”

小花点开链接。孙芸穿着纯白的抹胸婚纱，站在红毯铺就的舞台上，镁光灯齐齐聚拢，她是女王。小花还看到了略显憨厚的新郎官，搂着怀中娇妻露出甜蜜的笑。孙芸终究还是回归了现世安稳。

爸爸给小花找了份工作，小花重新开始上班了。日常事务繁多且冗杂，她又陷入内卷的虚无中。

小花的人生在设定的轨道上自动运行着，31岁时，小花和相识两年的男友结婚了，婚纱照是仿照孙芸的样式拍的，每一套造型都是雪白的抹胸礼服，露出薄薄的肩胛和锁骨，像极了大学时的那场鹅毛大雪。

她搬进了和老公在城郊的新家，以后，这会是新的开始吧。小花翻看着孙芸在朋友圈的晒娃照片，心知她已彻底告别了少女时代。

终曲

小花蜜月旅行选择了上海。她想去看看孙芸。飞机落地，小花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孙芸状态不错，面色红润，蓬蓬的卷发扎成一个髻。酒店已经订好，孙芸载着他们驱车前往。

周末，小花夫妻和孙芸全家去迪士尼游玩，阳光洒在高耸的童话城堡上，一片欢腾的乐园。小女孩甜糯的嗓音一直喊着妈妈这妈妈那，孙芸蹲下身子轻声回应，看得出很爱孩子。这样很好，小花想。尘世的幸福能让人扎根于泥土，而忘了流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