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不去的故乡

作者: 辛琳 | 来源:发表于2024-03-18 11:39 被阅读0次

    题记:

    每个人都背负很重,但没有人因为负累沉甸甸而忧苦不堪。在贫乏的岁月里,没有,或者少量占有就等于没有生存资本,基本的生存物资占有越多,心里才不会恐慌,所以,每个人都为了多割一点柴草,多抢一口水,多打一点粮食,竭尽全力。

    ——辛琳

    最近,常常看到一些视频:野外猎奇的人,用无人机在高空拍到山野中废弃的房屋,或者走进荒凉的村庄,拍到残破的老屋,感慨人去屋空,故园荒废,只剩残垣断壁,荒草连坡。

    四十年的打工史,人群从四野山乡走出,向出卖技艺、劳力能赚到钱的城市中聚集,无论是否在这个打工的城市中找到一处居留之地,对于那些在城市中滚爬多年的人,村庄都已经是回不去的故乡,尤其距离市镇太远,地处深山老林,交通不便的村庄,衰败来得更早,随着最后一批不愿走,不能走的老弱病残,陆陆续续离世,村庄的使命已经完成,无论土墙垒就的泥屋,还是原木搭成的寮寨都一概淹在山林之中,归于静寂。

    城市也在人群的聚集中越来越庞大,一栋栋高层水泥空间在向空中挺立,容纳的人口越来越多,每个人离开故乡后,都能在城市里找到收容自己的空间,在相同但是折叠的空间中,与他人共存,在彼此虚弱的交集中相互伴随。

    我不知道这些感慨村庄衰败,没人愿意留守维护祖宅的人,安着什么心肠,在这样的地方继续你从书本感受的所谓纯净优美的男耕女织,它的价值意义有多大?守护祖茔,祖先就能活过来,还是子孙在祖先的坟头每天祭拜就能出息,跃升阶层?关键是你的祖先,也就是一个山野中农夫,他一辈子都没走出过方圆五十里地,他那埋在地下的鬼魂,有多大能力能托升起自己的子孙。

    有一个驻村的干部说起她自己驻守帮扶的偏远村庄,全村一百四十多户,有七十八个光棍,年龄有大有小,这七十多个光棍们能娶到媳妇的几率几乎为零,没有人愿意嫁到这种鬼地方,自己出去找活干没技术,太苦的活也不愿意干,索性留在原地,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在今天,留在原地的人是没办法完成祖先绵延香火的遗愿的。

    烟火人生是贫穷的七零后们儿时的回忆,一缕缕炊烟丝丝袅袅,升腾在绿树环绕的村庄,想起来很美,可今天谁愿意在这个人烟荒僻的地方刀耕火种?谁愿意为了一缕炊烟,去漫山搂草拾柴一天,才能搜集到能烧点热水喝的干柴,至于洗头洗脚的热水,别想太多,没那么多的柴火,也没那么多精力烧水。有一个同学的奶奶,她曾经是国民党军官家的大小姐,后来随主动退役的丈夫回到山里老家,经过多年坎坷岁月,一把年纪,头发花白的她,一直保持着每天晚上睡前洗脚,三天洗一次头的优良习惯,为了这点卫生习惯,被儿孙们每天憎恨,烧点热水,装满两个热水瓶,都被这个死老太婆全部耗光。

    如今,打工者出去赚了点钱,村子里家家都都拉上电,不需砍树,劈柴,做饭用电磁炉;不需要柴草树叶烧炕,取暖都用电褥子,西北这边的植被逐渐好转,漫山遍野的荒草长得浓密如蓬,野鸡们有处躲藏,数量逐渐多了起来,有一次,一只瘦瘦的小野鸡竟然跑到公路上,歪着头打量为它紧急刹住的汽车。

    就像华侨是近海的百姓,原生地没办法过下去,只好铤而走险渡海到南洋找寻一个能活下去的机会。在中国内陆的山林中垒起一座座土坯房安家的人,也许是躲避战乱,或者寻找一处荒地勤谨开垦,以求在这片山地里刨出口粮能果腹活命的人。我去爬山,常常看见这些村庄,隐藏在连绵不尽的丛山峻岭中,小小的村子顺着山势依次向上,建在一处处隐蔽的山湾中,为了防止被洪水冲走,房屋大多修建在离山顶较近的一处平缓的坡地。

    背水的留守老太            

    有的村庄幸运,村子旁边有一处泉水,泉眼处掏出一个稍微深点的泥巴坑,供全村人取水饮用,隔不远的低洼处,聚一片泥塘,是全村牲畜们饮水的地方。早些年,山村的饮水工程还未修建时,我爬山溜达到一处村子,口渴了进人家家里讨水喝,拿出空的矿泉水瓶子,装讨来的水,那瓶水不是山泉水的清澈透明,有点浑浊不澄清,我们几个人大太阳下渴的冒烟,都不敢张嘴去喝那瓶水,一直握着这瓶水坚持到下山。

    村旁有泉水的地方是福窝窝,最艰难的是没有水的村庄,没有水的村子,家中得有一个精壮的男子牵着牲口去山底下的河里去驮水,维持每天全家人畜用水。地里做农活的人也不能少,维持这样的家庭正常运转,真得有好几个成年的男子,你要农村里不爱男孩怎么成,没有男孩,就等于没劳动力。

    水只是维持一家生存的一个需要,家中的老人小孩妇女,还要搜集炉灶中做饭用的硬柴,烧炕用的荒草树叶,我小的时候,纵目所见,每个人都忙呼呼,老人边放牲口,一边提着镰刀,将土崖边的草割下来,收集在一起捆成一大捆,傍晚赶着牲口,背着一背蒿草下山回家;老妇人们手脚麻利地扫树叶,生怕慢了被别人扫去,直到将偌大的背篓塞填的瓷瓷实实背回家,才算心里畅快。农村每家通常都有一个棚子,堆积着烧炕用的干草,做饭用的干柴。

    每个人都背负很重,但没有人因为负累沉甸甸而忧苦不堪。在贫乏的岁月里,没有,或者少量占有就等于没有生存资本,基本的生存物资占有越多,心里才不会恐慌,所以,每个人都为了多割一点柴草,多抢一口水,多打一点粮食,竭尽全力。

     码好柴垛,砍多少树才储备够烧

    其它的日用,油盐酱醋都得拿钱买,农村里没赚钱的地方,需要这些东西,只好拿鸡蛋换,拿粮食换,但是鸡蛋、粮食对普通农家都是缺物。通常村子里有一个潦草的小卖部,凌乱堆放着一些日杂用品,这些小店是包装简陋,价格低廉的假冒伪劣产品的售卖地。住地偏远的人,如果想卖出自家的农特产,还得等逢集的那一天,起个大早翻山越岭去跟集,集市就在散布鹅卵石的河滩上,被远处来的二道贩子随意拿捏几下,大老远背来的货物换回来几张毛票,这几张毛票再被另一波二道贩子轻掂几下,换回点村口小卖部里买不到的零头布匹,胶鞋、袜子……,就这么一番来去一整天的奔波,也不觉得疲乏,因为光是集市上的所见所闻,道听途说就够在全村讲说半个月。小小的村庄,就靠这些走出去几十里路赶集的村民,带回来一点外界的信息。

    最难的是缺医少药,我住院期间,有一个中年妇人凑过来,和我搭话,她说她们住的山上,女人们生孩子难产死了,胎儿也死了,一尸两命是经常发生的事。当时,我很震惊,因为那是2008年了。

    乖乖,这样的故乡,还想回去?如果女孩子嫁到这样的村子,大概率会因为难产而死,还真别嫁到这些地方去,就让那些留守在山庄的人去打光棍吧。

    国人重土慎迁,觉得扔下自己的祖宅,祖先坟茔是不孝道,尤其是今年过年期间,听到已经走出去的亲戚,规划着未来,要让已经落户在他乡的孩子多回家看看,不要忘本,我忍俊不禁,这里不过是你无可选择的出生地,你曾在这里度过衣食匮乏,成长贫瘠的童年和少年,如今有幸让自己的孩子远离此地,享受到物质优裕的照顾,让他了解了解,爸爸小时候生活的地方,爸爸老家的风物地貌,无可厚非,非得要自己的孩子记住什么是本,却未必。这里不过是祖先曾经苟安的地方,如果他们当年有选择,当然会选择更宜居的地方,而不是在一个西北的山窝窝里安家,也可能在他们当年,此地虽贫瘠荒凉苦寒,好在能暂时容身,挖点野菜活下来了,然后就筑起泥巴墙,垒起石块,建成一个居所,从此子子孙孙就再也不离开自己故乡?然后唱着黄土地的歌谣,一代代传下去?

    动物们每一代都会给自己的后代寻找水草更丰美的地方筑巢安家,人类也应该如此,每一代都为下一代寻找更好的居住地,每一代都为下一代打造更舒适的居住环境。迁徙不仅是动物们季节变幻的主题,也是人类的命运。人类不该止步在原地,固守在原籍,还应该放眼看看,哪里水草更丰美,哪里更适合人类居住,在心动中行动,因为迁徙到更好的生存之地,不仅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给孩子一个更宜居的故乡。

                                         辛琳于2024年3月12日星期二

                                            图片为辛琳拍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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