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浮

“林沫！我好喜欢你呀！”

李想说这句话的时候，已经给林沫一个正面的熊抱，表示自己这句话的真诚。

“嗯嗯，喜欢。”

林沫基本都是这样回应着，不知是重复李想所说的喜欢，还是表达自己也喜欢李想。林沫总是在想，若不是十分确定李想与男朋友十分恩爱，真的要被她这三天两头的示爱给误会了。

说起她俩的相遇，倒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林沫失恋之后，想要告别之前的公司，换一个环境—这大概也是很多老板严禁办公室恋情的原因吧。还好林沫也不是什么核心员工，所以当她主动提出辞职时，她自己都能感觉到老板那微微欣喜的目光。

还好工作找的还算顺利，三年工作经验不算什么，好在林沫不是有野心的女孩，只想着有份稳定的收入就好。来新单位入职第一天一切都很顺利—或者说正常—签合同，领办公用品，领导介绍同事…林沫对这些其实没什么兴趣，或者说她很难对什么感兴趣，一直对这世界都是淡淡的。李想在这个时候出现了，这个天生热情的人第一个在部门群里找到林沫的QQ，发送了好友邀请。

“哈喽！你好，我是李想！”

她可真喜欢用感叹号啊，林沫想着。她对这样的细节好像总是很在意。

“你是入职做什么的呀！”

“你是哪的人？”

“感觉你好内向呀！”

一连串的问题，林沫都礼貌的回答着。李想说，见林沫第一面就很投缘，就是有种想和她做朋友的感觉。

沉浮

从那时候起，李想就总是对林沫说“我好喜欢你呀！”大概是因为林沫从不说那句“是啊，是啊，我也喜欢你。”所以林沫仿佛没得到答案一样，有空就说，说完也不怎么听她的回答，笑嘻嘻的聊下一个主题。

不是林沫不喜欢李想，只是林沫实在是慢热，特别是面对天生热情的人，总是没办法应对。太冷漠了不好，伤人心。太积极回应了也不好，对方会更加热情，自己会很累。所以也只能一直以礼相待。

李想是个很会拿捏分寸的女生，虽然她十分喜欢和林沫在一起谈天说地，却也不是时时粘着林沫。这让林沫很感激。她确实十分需要个人空间，林沫对外公开的爱好是在家看书或者画画，其实她不好意思告诉大家，她更喜欢一个人发呆。看书的时候有一半时间是走神，画画的时候也是胡乱涂画。只是这两件事看起来很像正经事，可以帮她做做挡箭牌。

发呆的时候，林沫也会想，为什么李想会这么喜欢我呢？难道她真觉得我和别人不一样吗。李想是她们部门的沟通王，和哪个部门都能说上话。林沫十分佩服这一点，但是自己这样的小透明，李想是可以不放在眼里的。为什么感觉她一直很注意我呢？林沫想不通。或许她是真的觉得和我投缘。

失恋的痛苦的确没那么容易过去，林沫觉得自己好像长大了，什么爱情、什么男人，都不如金钱来的实际。或者都没有友情稳固。林沫想，或许我要学会打开心扉，学会享受独处之外的快乐。

“林沫，我好喜欢你呀！”

“李想，我也很喜欢你呀～”

林沫说这句话的时候并没有看着李想，而是在自己的本子上描着一朵盛开的玫瑰。虽然她努力去融入这世界这氛围，但还要适应一下。

显然，李想也要适应一下。她顿了顿，很快地说：是呀是呀，我这么可爱，谁不喜欢呢！”

渐渐的，林沫结交了除了李想之外的同事做朋友，小心翼翼的相处着。渐渐的，林沫发现李想并不像以前那样到哪都叫上她，每天早上充满热情的跟她打招呼了。直到有一次，同事晓枫悄咪咪的和林沫分享了一个秘密，秘密是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这秘密是李想分享给晓峰的，重要的是，这秘密李想也分享给林沫过。林沫清楚的记得，李想说这事只告诉她一人，不要说出去。那天晚上，林沫还在自己的日记本里写下来“女生总是会通过分享小秘密而变得亲近，我想我大概有新朋友了”。现在想想，真是讽刺……

渐渐的，林沫发现李想上班时很忙，忙着在键盘上敲击，忙着在各个微信群聊天，忙着把一个刚刚发生的新鲜有趣的事分享给所有朋友。林沫发现，自己并不是唯一，从来不是。

李想并不是那么喜欢自己，她只是强调自己身边氛围的平衡。她不能忍受有人对她视而不见，对她不感兴趣。她享受几乎所有人都认识她喜欢她的氛围。

她从来不觉得林沫特殊，反而是觉得她太普通了，那么普通，怎么可以在我的世界做个与众不同的人呢，怎么会对我不感兴趣呢？

那个主动喜欢你的人，到底是喜欢你，还是更喜欢自己。

沉浮

自从林沫知道李想的真心后，一颗刚刚向着阳光升起的心，渐渐暗下去了。

这并不是值得伤心的事，林沫想。可是她偏偏还在伤心伤神。不是因为失去了所谓的朋友，而是因为觉得自己实在很蠢，连人的真心与否都看不出。

林沫想做些什么，表示自己的不满。

她对李想开始冷漠起来—虽然李想其实并不在意。但是林沫还是开始了无言的抗争。

“林沫！这个特好吃，给你尝尝啊？”

“不用了。”

“林沫，陪我去前台取个快递呀！”

“我这还在忙。”

林沫的冷漠让李想有些尴尬，这情形太像自己追赶者要讨好林沫，人家反而不领情一样。关键是，同事都在旁边。不过这尴尬也就会持续两秒，因为李想转身就可以找到另一个小伙伴。

大概李想的做法是对的，是洒脱的，是对待同事该有的心态。

“或者她是故意的”，林沫想，她这么聪明，一定看出了我什么意思。

林沫每天都在和自己斗争，上班路上她脑袋里想的全都是用什么样的语气和李想打招呼—如果她又和往常一样过来打招呼—是该表现的再无所谓一些，还是…

“林沫！”

“啊，是晓枫啊，早～”

“穿的这么休闲，今晚就穿这身去呀？”

“去哪里？”

“不是李想生日么，咱们几个吃饭去。你有事呀？不去了？”

林沫顿了一顿，“她没和我说。”

林沫直接说出来了，并不觉得这需要什么隐藏。这不是上学的时候了，自己即使不合群…那又怎样…工作做好就可以了…是的，没有叫我，玩的很好的都去了吗？好吧…或许是故意的，拉上大家一起疏远我…

“哎，林沫！”

李想边喊着已经走到林沫面前了。

“怎么发微信都不回？昨晚干嘛去了。”

“昨晚？没干嘛啊……”

林沫掏出手机，微信六条未读，打开看一条腾讯新闻，四条公众号推送，还有一条是李想新建的微信群。

“我没注意，晚上回去洗澡就睡了。”想想自己刚才的想法，林沫有点厌恶自己。什么都没有搞清楚，就那样胡思乱想，否定别人。

“晚上一起吧，你没回复，我以为你不去呢，原来是没看见啊！”林沫不想去，因为今天来例假，明明是32度的高温，自己却穿着牛仔裤运动鞋，裹的像个薄粽子。而且昨晚怕着凉没洗头。

可是林沫又很想去，她想知道走出这间办公室，李想是什么样子的。

或许她会喝的烂醉，然后说自己平时都是假装热情，其实很孤独？或许她会卸下八面玲珑的伪装，讲讲自己不幸的童年？

林沫答应去了，同时表明自己今天不能喝酒，身体不适，可能需要早走之类的话。

她自己一向是这么麻烦，只是不自知。林沫的生活看似很随意，其实条条框框很多。不能吃的东西很多，比如汤圆、年糕、海鲜、各种辣的食物。因为胃不好，生起胃病来，那难受劲只有自己知道。不把自己吐个干净是停不下来的。不能做的也很多，比如不能太晚回家，因为不习惯晚上打车，迫不得已没有车的时候，法制进行时的种种案例总是闪现在眼前。

总之，想要和林沫不顾一切的约一次，实在很难。如果问林沫最放纵叛逆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她自己也不知道。

林沫好像没有年轻过，一直都是一副稳重老成的样子。虽然她本不是这样。

沉浮

顾琰，昨晚突然梦到你。

我们走在大学校园那条树荫最多的甬道，

广播响起“童年”

我们笑嘻嘻的跟唱，

旁若无人。

阳光透过手指缝隙洒进来，

不知是春是夏。

我们从来记不全这几段歌词，

却在梦里唱的一字不差。

拎着洗澡的小筐，

不顾身上的造型，

那条路很短，却走了很久。

这一刻，不，那一刻，

我感觉无比寂寞。

唱着“童年”眼泪就流了出来。

生日聚餐一点意思都没有。林沫很失望。

李想既没有喝的烂醉哭诉自己的内心，也没有放下所谓“热情的伪装”，相反，所有事情李想都安排的井井有条，虽然来了几个不是同事的李想自己的朋友，大家玩儿的都很好。什么狼人杀、你画我猜、猜谜游戏…手机上可用于聚会的APP实在太多，完全不用担心大家因为不熟悉而尴尬。这顿饭的氛围简直是林沫参加聚会最好的一次。

所有人都觉得有意思极了，只有林沫，十分不开心。

她不喜欢所有人在她面前都十分友好，互相关爱，彼此打趣。她不知道如何像他们一样表现的豁达、开朗、讨人喜欢。所以她宁愿大家彼此不喜欢，这样，她才可以找到愿意和自己抱团取暖的人…她只需要一个人，对她好。这样她就可以把全部的关心都给这个人。

聚餐第二天，林沫微信上找到了那个许久没有说过话的聊天框。

“顾琰，为什么大家都不喜欢我。我的父母不喜欢我，你不喜欢我，同事也不喜欢我。明明一开始都好好的，为什么最后都是一个结果。”

沉浮

等了很久，顾琰发来一条消息。“因为你不希望我们开心”“是的，你希望所有人都不那么开心，这样的话，你的温柔、你的善于倾听、你拥有的特质才能起到作用。你觉得自己才是被需要的。你才会觉得开心，有意义。”

“别再折磨自己了，也别折磨周围的人了。开心点好吗，林沫。”

顾琰一股脑儿说了很多，他大概后悔分手的时候没有说出口，让林沫在新环境里继续受折磨。

林沫没有回复顾琰，聊天框里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根针，轻轻的却又准确的刺在她的心窝。

林沫不止一次在顾琰开心的时候泼冷水，她们认识的时候正是顾琰一切不顺利的时候：父亲生病，项目失败，同事踩着自己的肩膀爬上了更高的位置…是林沫，在他最黯然神伤如行尸走肉般生活的时候，像天使一样出现在自己的生命里。林沫聪明，温柔，理智，让顾琰心中涌起了一股小小的暖流，渐渐的，凭着这股小小的暖流支撑起自己度过最灰暗的日子。

可是顾琰发现，当他的情况好起来的时候，林沫与自己之间的关系却总是忽远忽近。林沫可以化解他的悲伤，却不愿意分享他的快乐。林沫只想被需要，却从不敢放心去开心。

在还没有彼此厌倦的时候分开吧，顾琰这样想。

林沫呆坐着，她内心深处竟对顾琰说的话感到认同。她不愿意承认却不得不承认。

顾琰对她很好，当一切不安渐渐散去，顾琰找回了阳光的自己。他热情，温暖，每天都有新鲜的发现。在林沫看来，顾琰每天的幸福都是新鲜的。可自己没有变，普通、单一。当顾琰每天带着微微的兴奋和她讲这讲那时，林沫甚至有点厌烦。厌烦自己过的太普通，厌烦自己正在厌烦着顾琰。

李想对自己也很好，在大家都当她是透明人时，李想带她融入了这个集体，给了她每天上班的期待。林沫想，自己不该这样，不该想要完全占有李想的喜欢，不该想要占有李想的关注。最不该的，是不该在李想第一次说喜欢的时候，就以为她会用全部的心喜欢自己。一切都是过于多情了吧。

“林沫！我好喜欢你呀！”

“我也很喜欢你呀！”

林沫正在调整自己，也许是从使用叹号开始，也许是从接受热情开始。

人生浮浮沉沉，洒脱的人很少，世俗的人很多。愿我们用自己的方式，找到自己的幸福。

（图片选自水母咪插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