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成功这个名字，不管在大陆还是在台湾，家喻户晓，妇孺皆知。厦门人几乎把他奉为天神：十几年前，厦门政府在鼓浪屿上为他立了一尊巨大的石雕，披坚执锐，远眺碧海，据说从此之后，对海刮来的台风为之慑服，绕道北行，从此厦门人免遭强风之害......
而这位天神的父亲郑芝龙却鲜为人知。前不久逛书店时，买到一本专门介绍郑芝龙的书，作者是个旅美的台湾学者，专攻台湾历史，将郑芝龙誉为开发台湾的第一人。
郑芝龙，明朝万历末期生于福建南安附近的一个叫石井乡的海滨渔村 – 这个石井乡离二、三十年前曾经因走私而名噪一时石狮镇仅咫尺之遥。成年后，郑芝龙随乡人到澳门谋生，在那里接触到一些葡萄牙人，并入基督教，取洋名为Nicholas。后来，几经辗转，投奔巢踞日本平户岛上的福建巨商李旦所经营的海上走私集团。郑芝龙很快受到李旦的重用，并与当地的一个田川氏女子结婚，生下郑成功。
那个年代，东南沿海的走私团体是被明朝政府逼出来的，因为从明太祖开始明朝政府就实行了严格的海禁政策，不许民间与沿海各国通商。时至明末，即十六世纪末十七世纪初，此时上距哥伦布发现新大陆已有一百多年，葡萄牙、西班牙、荷兰人的舰队已经遍布全球，海上贸易成为这些欧洲政府的财政收入的主要来源之一。他们通过印度洋，来到亚洲，迫不及待地想和大明帝国展开贸易。同时，中国沿海的商人也开始与日本、马来西亚、暹罗等国发生贸易。为了突破明政府的海禁令，他们不得不与政府发生冲突，无意中成了中国历史上海上走私活动的先驱。这些以汉人为主的商人组织，为了在海上争得一席之地，逐渐建立起庞大的武装力量。他们时而利用倭人 - 日本此时尚称倭国 - 扰乱抢掠闽浙沿海，时而勾结欧洲人，利用他们的舰队，在海上与明朝政府抗争。因此，十六世纪初，荷兰人在漳州商人的带领下占领澎湖岛，后被明朝政府用武力驱逐出去，荷兰人转攻澳门，被葡萄牙人击溃后，只好从现在的台南登陆停泊到当时不受任何政府管辖的台湾岛，并赶走了驻扎在岛上的西班牙人。此后的三、四十年间，台南成了荷兰东印度公司海上贸易的根据地之一。
李旦派郑芝龙周旋于荷兰人与明政府之中，从中牟利。李旦死后，郑芝龙迅速掌握了李旦的武装力量，转眼间成为闽台海峡的海盗霸主，劫富济贫，与荷兰人抗衡。郑芝龙以其非凡的组织才能，不断扩大郑家对东南沿海国际贸易的控制，占领台湾北部。同时，大批福建沿海劳工，在他的庇护下，开始迁移到台湾，开垦这块绿洲。此后，郑芝龙又打败明朝官兵，占据厦门以及厦门周边的几个重镇，从而控制闽台两岸。
崇祯元年，即1627年，郑芝龙接受明朝招抚后，协助朝廷“剪除夷寇、剿平诸盗”，一路青云直上，官从厦门海上游击到福建总兵，从海盗一跃而成为朝廷重臣。他以家乡安海为基地，一面配合朝廷剿灭边陲叛匪，一面在海上歼灭其他海盗，二十年间，在他的管辖下，闽台海域一度风平浪静，海上贸易一律在郑芝龙的旗号下进行；数以万计的福建沿海汉人，为了摆脱饥馑贫困，不辞远洋跋涉，前往台湾，另辟谋生之道。郑氏家族也因此垄断东南沿海的国际贸易，安海成了郑氏跨国贸易组织的总部所在地。我们可以想象当时郑氏家族该是何等富贵荣华。郑芝龙没有料到，正当他驰骋海域名震八闽的时候，李自成攻陷北京，崇祯皇帝自缢煤山，以身殉国，大明帝国从此告终。接着，吴三桂引领清兵入关，长驱直下，一瞬间，华夏大地陷入外族的统治。郑芝龙曾一度效忠于流亡到福建的明唐王，并和几个明朝旧臣一起在福州拥他为帝，是为隆武皇帝。明朝宗室远离故都，苟延残喘，期待着有朝一日北伐复兴。郑芝龙也因此被封为平虏侯，掌握军政大权，郑家至此官居极品、荣耀至尊。只是，明朝大势已去，而且隆武皇帝重文轻武，心胸狭窄，绝非乱世之雄，虽然表面上将所有能找到的官衔、爵位都加在郑芝龙和他的家族的身上，但内心对这个以海盗起家的大臣不无忌惮。因此，在这个岌岌可危的小朝廷内，君臣抵牾，文武相背。不久，隆武皇帝在一次御驾亲征中遇难，南明复兴的火苗至此而熸。
摆在郑氏家族面前有两条路：一，孤军抗清；二，投降清廷，以求保全郑氏家业。郑芝龙和部分家属、亲信选择了第二条路，而他的长子郑成功选择了第一条路。郑芝龙没想到，清顺治皇帝对他不如明崇祯皇帝宽惠大度，他选择的这一条路让他和一、两百个跟随他到北京受招抚的亲信饱受折磨、羞辱，身陷囹圄，流放满洲边陲，最后以灭族告终。
此间，郑成功在厦门招兵买马，竭力抗清，曾一度北上兵抵南京城下；被清兵击溃后，退守崇明，返回厦门。为了寻找抗清根据地，他决定从荷兰人手中夺回台湾岛。1661年4月，即顺治皇帝驾崩后的四个月，荷兰人在郑氏海军的围攻下，不得不请降，郑成功入主台湾，在那里插上反清复明的旗帜，从此台湾进入二十多年的郑氏统治时代 – 这是台湾的第一个汉人政权。一些历史学家估计，此时在台的汉人大约有十万到十二万人，人口超过了土著人，而这些汉人又大多是在郑芝龙垄断闽台沿海贸易后从福建沿海各地迁移来的。
二〇〇三年三月二十三日于台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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