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权赶到吴郡,孙策已进入倒计时。孙策躺在榻上,脸上、身上、胳膊上缠满了绷带,就露出两个眼睛,包裹得像木乃伊,跟以前的英雄样子判若两人,周围站满了人。
孙权见了就大哭,真心地哭。他们兄弟感情非同一般,父亲早死,孙策是老大,长兄为父,孙权是老二,下面还有两个弟弟,都没有成年,老孙家就是靠孙策重新支撑起来的。想想看,旧社会时代,以宗族血亲结成的大家庭,站在同姓同族同宗的旗帜下,为追求一致的生存空间和发展目标,分享既得利益和远期收益,往往同声共气、相濡以沫。
孙策不愧为大哥,主动担负起振兴孙家的责任,在父亲死后短短六年,他绝地反击、发奋图强,还有老天爷帮忙,把天时地利人和都给他,他在26岁时就奠定了东吴的版图,这是曹操、刘备起步多年后都不能企及的,孙策在短期内狂飙的劲头,只有互联网时代的马云才能和他比肩,只是两人的个头宽度不一样。
孙策打仗像猛虎,杀人如割草,而性格疏阔,五湖四海,广交朋友。敢和他对着干,他就是寒冬;撸他的顺毛,这个杀手就不太冷。
人们扶着孙策半撑起身子,虽然气若游丝,但一看到弟弟,眼神就飘过一丝生机,他全凭意志力活着,为了等弟弟来接班。他伤口很疼,说话吃力,一张口全身疼,少说一点是一点,连弟弟的称呼都省了,只说:“和你说最后一句话。论夺天下,你不如我;论举贤任能,我不如你,我们孙家是江东的外来户,有今天不容易,请你照顾好江东,也请在场的各位帮衬我弟弟”。大家都流泪了。
当年叶利钦离开莫斯科时,握着普金的手,动情地说,请你照顾好俄罗斯。普金当时还噙着泪,接班是个多么吃苦的活儿啊?20多年过去了,普金又是总统又是总理,上上下下,反反复复,就是自己一个人受苦,绝不忍心让别人分担,多么善良的人啊。叶利钦和1700年前的孙策一样,视俄罗斯和江东为家产,把家产私相授受,才说得那么理直气壮。
然后他微微一抬手,张昭就捧着印信绶带符节站到孙权身边,表明孙策向孙权交权了。孙权又咧嘴想哭,孙策等不及他哭出声,气喘吁吁地说:“ 国有疑难问两人,内事问张昭,外事问周瑜,错不了。要是我再能活几年,就带你去争天下了,可惜。我的妻儿托付你了,珍重,珍重”。两句话说完,心事了了,孙策就死了,终年26岁,孙权抱着他哥哥大哭起来。孙策要是多活10年,三国历史兴许就改写了,老天爷给孙策江山却不给他寿命。
孙策有点类似项羽、霍去病,都是勇冠三军的万人敌,性格刚烈,意志坚强的人,开创事业之初,能够不管不顾,大刀阔斧,“金猴奋起金箍棒,玉宇澄清万里埃”,杀开一条血路,打下一片江山,但之后如何坐江山呢,他们就不擅长了。
孙策一死,让远在官渡的曹操大大松了一口气,再无后顾之忧,可以一心一意地对付袁绍了。为了安抚孙权,曹操做了个顺水人情,他以皇帝的名义,颁诏让孙权接孙策讨虏将军的封号,允许孙家继续治理江东。虽然皇帝已形同虚设,但程序和形式还是要走一走的,孙权名正言顺地成了江东之主。
但孙权接收的不是歌舞升平的优质资产,内忧外患、百事丛脞,头等大事就是安抚江东民心,不折腾,不闹腾,稳定压倒一切。孙权连杀父仇人刘表都奈何不了,哪里还有心思去掺合曹操袁绍的生死对决,况且他还只有16岁,很多人觉得他毛嫩,只是个小鸡。小鸡敢乱跑?踏扁头没得救。
孙策的早亡,孙权的提前接班,果然使得江东频起波澜,那些之前迫于孙策淫威的地方势力纷纷独立。庐江太守李术公然背叛,明确对孙权说:有德之人人归顺,无德之人人背叛。孙权恼怒之极,如果不把这股歪风杀下去,那蠢蠢欲动的人都要造反了,他孙家真要跳海了。
攮外必先安内。孙权派重兵把李术的老巢皖城包围起来,日夜攻打。李术吃不住,向曹操求救,曹操此时泥菩萨过江,不予理睬。城里的粮食吃完了,妇女儿童就吃泥土,城破了,李术被枭首,皖城被屠,有三万民众被迁徙到各地安置。这是孙权上台后碰到的第一件大事,他渡过一劫。
战战兢兢的孙权仰仗张昭、周瑜给他打理江山,出台各项政策条规,诚揽天下英豪,收拢群蛮、安抚山海。这期间,有诸葛瑾、鲁肃、顾雍、吕范、步鸷、虞翻、陆逊等江东志士跑来投靠,孙家不断和江东大族结亲,用婚姻笼络豪门,孙策的大女儿嫁给了陆逊,陆家从此死心塌地为孙家出力。
陆家、顾家都是江南望族,世代为官,名家辈出,全国姓氏当中,顾陆两姓多居住在江浙沪一代,至今绵延旺盛,顾陆是越王勾践一脉,我就是勾践的后裔。
孙权和他的父兄一样,喜欢交朋友,喜欢作乐,特别喜爱刺激性游戏,比如打猎。兔子、獾、鹿之类的中小型动物根本看不上眼,孙权要射老虎。当年没有动物保护法,杀得了大牲口就是英雄,人类居住的范围不如动物大,一出城就是森林,豺狼遍地走,虎豹逞威风。江南山林猛兽出没,吃人的惨剧时时发生。比如有个叫阿毛的孩子坐在门槛上剥豆,就被狼叼走了,还掏空了心肝,害得他妈成了话痨。
孙权挽弓一射,然后说:咦,我中了,我中了!一副范进中举时的模样,可老虎不是皇榜,甘心帖在墙上受他表扬,吃了孙权一箭,兽性大发,咆哮反扑,孙权的马被扑倒,虎爪还拍到孙权身上。读过苏东坡的《密州出猎》吗?“为报倾城随太守,亲射虎,看孙郎”,就是指这档子事。
孙权无疑具有冒险精神,被救后还一脸不在乎,对于张昭的苦苦劝谏,他笑而不答,之后外甥打灯笼——照舅(旧)。唯一改变的是他不再骑马,而是驾驶马车,他改造了马车,将顶棚去掉,加固四周木板,多钉几排铆钉,他站在圈里往外射箭。
孙权的母亲在孙策死后第二年去世,孙权在上海龙华建龙华寺,供奉佛祖舍利,之后又在绍兴柯岩凿山刻大佛,感其母亲养育其兄弟的艰难,为她亡灵禳灾祈福。
孙权是佛教徒,却不影响他打仗,孙策曾为报父仇,找刘表的大将,江夏太守黄祖打仗,杀死对方两万人,溺死一万人,却没能杀死黄祖,孙权一直耿耿于怀。接班第五年,孙权又去江夏寻仇,直接杀了黄祖,终于报了父仇。孙权一面礼佛,一面杀人,一会儿是杀人犯,一会儿是佛教徒,角色经常转换。看起来矛盾,其实不然,他心里有负罪感,想通过虔诚地祷告,乞求佛祖来宽恕他的罪孽。
孙权的第二个劫是赤壁大战(公元208年),他接班10年,26岁,正好是他哥哥死的岁数。这时候,东吴在他的治理下已经太平了。做一个合格的领导人,说难也不难,只要两点,第一,格局,格局要大一点,少些嫉妒;第二,识人,认得清人,充分发挥人家的长处,不苛责人家的短处。孙权在这两点上做得很好,他对新旧老臣倾心相交,对周瑜、鲁肃感情最深。
当时曹操灭了袁绍,挥师南下,不战而降荆州,江东岌岌可危。张昭一班人竭力主张投降,鲁肃率先反对,正合孙权本心。孙权喜欢射虎,热衷于冒险刺激的游戏,具有极端的个人英雄主义情结,且自命不凡、好大喜功,这种人怎么会轻易服人?多年来,他一直礼贤下士,平易近人,这都是表象。当时江东危机四伏,他正需要人家卖命,成功之后你再看他,到底是副什么德性?他对不服从自己的人会是什么样的态度?张昭自以为高明,倚老卖老,和孙权相处多年,却并不真正了解他的为人。
作为少数派的鲁肃支持孙权,孙权就和他特别亲近。鲁肃是周瑜推荐给孙权的,当年周瑜为带周门一族投奔孙策,慕名去向大地主鲁肃借干粮,说是借,能不能还,周瑜并不知道。鲁肃有三座大粮仓,他指着粮仓对周瑜说,你随便挑一个运走就是。实在出乎周瑜的意料,鲁子敬太豪爽了。他们之前并无交往,从此却成为莫逆之交,他们的友谊一直延续到周瑜去世,就像马克思、恩格斯一样。鲁肃能接大都督的班,就靠周瑜推荐。如果鲁肃是个葛朗台,就肯定没有后来的他了,兴许周瑜大权在握时,让权力任性一下,就可以叫鲁肃倾家荡产、体无完肤了。
孙权又去征求周瑜的意见,周的意见很关键,还好他和鲁肃一样,也坚决反对投降。此时,刘备又派了诸葛亮过江来,名义上是探亲,探望哥哥诸葛瑾,实际上是和孙权谈联合抗曹的大事。孙权顿时底气大增,拔剑将桌案削去一角,表示彻底豁出去了:汉贼不两立,要是让我过屈辱的日子,我情愿去死,你张昭可以换企业打工,我孙家绝不让人并购。很庆幸,周瑜帮孙权打赢了,赤壁的胜利让孙权渡过了第二个劫难,这以后孙权豪气干云。
顺便说一下诸葛姓氏来源: 当年陈胜、吴广起义,有个叫葛婴的相随,立功后被陈胜猜忌杀害,西汉成立后,汉文帝追思葛婴首义的功劳,封他的孙子为琅琊诸县侯,葛家就把“诸”字放在“葛”字前,表示封侯的尊贵。“诸葛”姓和“葛”姓,原本是同宗。
刘阿斗即位后,国政长年由诸葛亮把持,掌柜的权力超过了东家,这和司马懿、司马昭家族操纵曹魏的权力没有本质区别。刘阿斗曾气恼地自嘲:政在葛氏,祭则寡人。他直接把诸葛亮称为葛氏,意思是:姓葛的负责国家大小事,姓刘的负责祭祀,专和天地、祖宗打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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