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了!”公子宣德抬手道:“老夫也是坐车来的,没那么苦累,还是经得起的。”
“瑕伯无端挑衅,意图重伤宗亲,着人带到庄宫拘押。”国君见公子宣德不肯离开,只好转身吩咐道:“至于如何定罪,待寡人着急公族商议之后再论。”
“臣领罪!”公孙开眼睫下垂,深喘着气说道:“但公孙满有违规制,亦不可轻恕!”
“有违规制?”在场之人全都惊住了,国君更是愕然道:“你刚说什么?”
正当公孙满幸灾乐祸之际,突然听到公孙开如此引祸,着实是被吓了一条:“我何时违制了,你可别胡乱攀扯!”
“平日里他自然是不敢的……”公孙开仍在抽泣,说话也断断续续:“可此次夜间出行,却带了七辆副车,这完全是公侯之制,不知公孙满所图为何?”
听闻此言,公孙满顿时汗如瀑下。
按照不成文的约定,“七舆”的规制是公侯一级的国君特有的配置,主管副车的大夫也被称为“七舆大夫”。平日里公族大夫在城中游走,大都是单车出行,即便是带着随从,也不过三四辆车同行。有时因公务或者返回封地要出城去,需要大量车队随行,也会尽量避开“七”“十一”这样的敏感数字,免得与国君的规制相冲。
公孙满虽说家大业大,总喜欢摆些排场,但在平日里也会对此有所顾忌,只有到了夜间无人注意的时候,才偶然会以“七舆”的规制来满足一下虚荣心。即便如此,他也很是小心,一旦发现有人窥视,就会迅速指示身后的两车转向别处,从而不给旁人落下把柄。
可这一次却不同了,公孙满猛然受到袭击,虽说凭借智勇反败为胜,可毕竟还是受到了惊吓,故而早就把这件事抛到了九霄云外。事发之后,现场被城司马的属下全都包围了起来,其中的七辆副车自然也就留在了当中。这个时候,他就算是想要补救,也已经没有空隙了。
正当公孙满手足无措之际,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臣公孙会冒昧,拜见君上!”
无论平日里对兄长有多少怨恨,此时的公孙满都已经无法顾及了。他就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不由自主地转过头来望向自己的兄长,眼睛里写满了殷切和期盼。
不过,公孙会却好像全然没有看到,依旧面无表情地趋步上前,恭敬地跪拜道:“微臣冒昧,拜见君上,拜见叔父!”
“司寇来得正巧!”国君知道他此来并非偶然,故而也并未辞让:“瑕伯指称公孙满僭越规制,不知此事该如何解释?既然你来了,就说说吧!”
有人将庄宫外私斗的消息传来时,公孙会早已安睡。刚刚听到来人禀报,说公孙满出行时遭遇埋伏,最后竟又反杀回去,让对方吃了大亏时,公孙会并没有太当回事。但到后来,又得知围殴他的是丕郑和灌之安,公孙会便大叫“不妙!”
在曲沃朝堂上混迹多年,公孙会对瑕伯的脾性再了解不过了,知道他从来都喜好以阴谋算计别人,却不听闻有过如此明火执仗的做法。而这一回,他不但使出了寻常人家争风斗殴的伎俩,最后还吃了这么大一个亏,这也太不符合他的行事之道了。
想到这里,公孙会就已经料定,这其中定然会有更大的阴谋,以公孙满莽撞的性情,也定然是无法识破的。为了让自己的弟弟少吃些亏,公孙会已然顾不得体面了,只让人草草装束了一下,就马不停蹄地奔入公宫,恰好就听到了公孙开的指证。
“公孙满僭越规制,自然是要当罪的!”公孙会迅速盘算了几下,就开口回答说:“但此事与臣也有脱不开的干系,臣愿与他一同领罪,还望君上准许!”
“领罪?”国君冷笑一声,转身对公子宣德说道:“叔父可都看到了,我们的公族现在一个个的都成什么样子了?富顺富辰父子犯了弑亲之罪,已经出奔道洛邑去了。事情还没有结束,公孙否奉命出使杨国,就因贪求财货被免去了官职。前几日公孙澹不顾君命抗拒出兵,寡人还没说什么呢,他就自愿领罪受罚,那副诚恳的样子,让寡人就是不罚都不行了!现在呢?刚刚公孙开又因为要出口气,啊,纠结族众殴打宗亲,要领罪受罚,啊!公孙满僭越规制,司寇大夫也说了,必定得当罪啊!现在就连他自己,也要受罚了!这才短短的几个月,我曲沃公族纷纷领罪,这晋国是受到什么巫术诅咒了吗?”
“也是该整治一下了!”公子宣德缓缓地站起身来:“想当初兄长当政的时候,宗族手足和睦一心,可不是这个样子!这股乌烟瘴气,老夫也着实看不下去,想要如何处置,君上只管放手去做便是。若有哪个敢抗拒的,老夫就第一个不答应!接下来的事情,你就看着办吧,太糟心了!”
目送着公子宣德蹒跚而去,国君直感头晕眼花,差点就跌倒在地。好在有寺人及时扶持,国君才稍稍振作了一些,遂又继续问道:“司寇成竹在胸,有什么说辞尽管说来便是!”
“臣不敢隐瞒!”公孙会俯首道:“今日之事,臣实在罪责难逃。当时只因听闻子盈封地里发生大火,火借风势四处蔓延,已经波及到囤粮之所,子盈身旁又没有可用之兵,一时情急就让家老给他添了几辆车,原本只是想着沿路上防止意外,却并未清点戎车之数。臣治家有责,既然犯了错误,就当领罪受罚,无论君上如何处置,也不敢有半句怨言。”
“这是违制!”国君暴怒道:“若是传扬出去,寡人就是有心相护,也堵不住悠悠众口!”
“臣知罪!”游氏二公孙同时伏地叩首道。
“如此谢罪,大可不必!”国君头痛难忍,只得尽量压低声音,可无法抑制的怒气依然令人颤栗:“在朝堂上有话不说,背地里却阴奉阳违,你私底下做了什么事,就真当寡人不知道吗?真就以为自己只手遮天,能堵住天下所有人的嘴吗?”
“臣之所以不愿出兵杨国,也是有原因的!”公孙会只得应声:“瑕伯和丕大夫的结论虽未必可靠,但宗伯查问的结果也未必就能经得起推敲。倘若我大军讨伐之时,杨国司马反咬一口,以后我晋国还如何在诸侯面前立足,君上难道不该慎重吗?”
“慎重?”国君反问道:“既然有意见,为什么就不能在朝堂上提出,非要私底下怂恿属大夫联合抵制,这是一个臣子该有的态度吗?”
“臣早就有过谏言……”公孙会依旧不肯松口。
“没错,可寡人也想问一句!”国君再次质问道:“就因为不能听从司寇的谏言,所以就连这个国君都不肯认了吗!那在司寇看来,谁来做这个国君更合适呢?”
“臣万死!”公孙会连连叩首:“绝对不敢有此妄念!”
“罢了,此事司寇已有决议,寡人听从便是。改日朝堂议政,要不要讨伐杨国,再作决议吧!”
“臣不敢!”
国君已经无暇理会,只是一个劲地搓揉额头,没精打采地说道:“另外,今夜的事情就到此为止了,寡人也不想追究了!闹成这个样子,还指望寡人怎么收场?但有一条,若是传扬出去,在场之人全部治罪,全部驱逐出去,别怪寡人没有事先提醒!余下的事情,就烦劳城司马辛苦一下,寡人不希望明天起来后,还要因为这件事起什么争议!都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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