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洞主

李诞有点火。

最近一段时间，作为脱口秀演员的李诞，频频凭借出众的幽默感与才华，在《吐槽大会》、《奇葩说》等娱乐节目中大放光彩。

他的亲和力圈粉无数，他的一举一动，经常成为热议话题，他自带流量与关注度，自认为写得不满意的书，也能有很好的销量，比如《笑场》、《宇宙超度指南》。

从豆瓣评价人数看，销量不低

1.真实

为什么那么多人喜爱李诞？不单是他有幽默感、才华和亲和力那么简单，说到底，是因为李诞身上那种罕见的真实与坦诚。

与众多知名人士不同，无论是综艺节目中的李诞，还是微博上的他，都从不端着，从不说假兮兮地说正经话。

李诞在节目中异常松弛，那种慵懒、随意和丧丧的感觉，总在不经意间展露无遗。比如在《奇葩说》第五季中，他放松地坐在位子上，说自己羞于谈论爱情，怕被嘲笑：

我是一个完全懦弱的人

这个爱的输赢我根本不敢说

他太像我们身边的朋友，努力，但有时也懦弱。可贵的是，李诞敢于说自己懦弱，他很实诚。

李诞还参与过一个叫《野生厨房》的综艺，里面的他，也是能偷懒就偷懒，像极了我们身边的人。

就连在自己的书《笑场》里写寄语，也普通到亲切，没有一点精英范。

李诞自己的微博，长期置顶一段文字，其中有一句话广为人知，“人间不值得”。

如果草草翻看他的微博，会看到其中有两段，很能代表李诞的态度：

①你觉得我是一个内向的人还是外向的人？你觉得我是一个理性的人还是感性的人？你觉得我是一个乐观的人还是悲观的人？你觉得我们什么时候才能不用这些古代方法去理解别人？

②朋友们，真的不要再夸我什么“通透”、“想得开”啥的了，太傻了，显得你也傻，我也傻。咱以后别用这些绝症患者床前才用的词儿了，我可能真还得活挺多年呢。好词儿有时是受不住的，有多大屁股穿多大裤衩，对不对，我腚小。

李诞不喜欢被定义，甚至不喜欢别人说他通透。这种态度十分坦诚，就像是周围的年轻人，质疑某种文化权威，不相信某些定式。李诞不仅不相信，还用嬉皮笑脸的姿态，消解一切肯定的东西。

不过，如果深入了解一点，会发现李诞的这种消解，有些过度。

在访谈类节目《十三邀》的某一期，许知远对话李诞，李诞表示，自己大学时想成为一个媒体人，那时，他还算是追求真相、以及精神上的一些东西，他执着于火车票应不应该涨价，黄牛是不是好事等问题。他去《南方都市报》实习，肩负理想，寻求自己的答案。

然而，在实习期间，他在电梯内听到记者谈论如何通过职务关系，弄到春运火车票。他很失望，觉得“这帮人太不自洽了。”他决定永远离开媒体。从那时起，他觉得真相、平等、道德什么的，也就是那么回事，不值得太相信。

一个不走极端的智者，当然要保持质疑精神，对一些比较空泛的词汇保持警惕，但同时，TA 也会始终相信一些什么。比如，虽然不确定真相是否如此，但相信追求真相的价值；虽然不确定这就是平等，但相信追求平等，是有意义的。

有点极端的李诞，总是在说“不是这样的吧”，同时永远在逃避“应该是什么样”。他开玩笑的神态，似乎在表示，一切都没什么价值，“人间不值得”。

李诞这种独特的“不以为然”，渐渐成为一种人设，一种稳态的公众形象。尽管，从《人物》杂志对李诞的采访来看，“李诞讨厌人设这个词，他不是刻意活成这样的，他本来就是这个德性。”

不论是否是刻意为之，从结果来看，李诞这种坦诚、真实的形象深入人心。可是后来，发生了一些事，不少人觉得李诞简直虚伪，甚至破口大骂。

2.虚伪

在一次帮女友卖衣服的直播中，李诞在没有喝醉的情况下，说自己粉丝都是假把式，光说不买，是“垃圾”和“废物”，而对于那些买了东西的粉丝，李诞则竖起了大拇指，称赞她们都是“好孩子”。

（点击查看大图）

刨除人品和私德的问题，很多人也照样粉转黑，说李诞你不是强调“人间不值得”吗，为什么还在乎这点钱？你觉得钱很值得？太虚伪了吧。

与之类似，如果仔细看看那期《十三邀》，里面有个片段，李诞问许知远，你想以什么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

许知远毫无顾忌地回答，说自己想死在女人身上。

听到这个回答，李诞做了一个夸张的肢体动作，露出微妙的表情，对许知远说，自己就算是这么想，也不能这样说，因为这样说会少赚很多钱。

李诞认真地告诉许知远，不要说太多真话，不要挑战大多数人。

奇怪了，以往李诞那种松弛、随意的姿态去哪了？他在娱乐节目中，是真的畅所欲言，坦诚说话，还是只是装出来的，为了更好的节目效果，为了赚钱呢？

人们乍一看，现在的李诞，就像一个人每天奔波上下班，一到公司，就和周围同事说，“我觉得赚钱真没啥用，我就是一个低欲望的人，家里不差钱，平时有三块钱的啤酒喝，就很满足了。”

周围同事看着他笑，问他为啥还辛辛苦苦上班。他睁大眼睛说，“我不是为了赚钱，我是享受一下赚钱的感觉，挣钱确实没有意义，但挣钱的感觉很美啊！”

人们会觉得，好吧，这个辩解可以说得通，按照这个逻辑，李诞可以解释说，自己维护名声，赚更多钱，目的在别处，这与自己“满不在乎”的态度不矛盾。

但是，在现实世界中，公众不会有耐心倾听你辩解。

表面来看，李诞确实让人感觉拧巴。人家会对他说，你若要出世，就别说自己有一个隐士的心；你作为明星艺人爱惜羽毛，在意金银，这没什么，但请不要一边捞钱，一边说钱是浮云。

3.真实 or 虚伪？

那么，李诞果真是一个虚伪的人吗？

要回答这个问题，就要先明白，其实有两个李诞：一个是作为普通人的李诞，一个是作为公众人物的李诞。

任何公众人物，也是普通人，他们不是神。

普通人的世界观从来不恒定，TA 可能今天觉得赚钱没意义，明天就起早贪黑，兢兢业业做一只上班狗。

普通人从来不止一面，TA 可能为了拿到奖金，自愿做一个上进青年，觉得拿奖金这个目标很有意义，可是当奖金落空时，TA 很可能会瞬间变为“阿Q”，宽慰自己说，这笔奖金也不怎么重要，活着不就是为了开心嘛，现在已经很开心了，还追求那些干嘛呢？当然，下次 TA 也许还会为了奖金而奋斗。

普通人就是这样，矛盾而不稳定，有时觉得值得，有时觉得不值。你说 TA 虚伪吧，确实虚伪，你说 TA 真实吧，TA 也真实。这世上，绝少有人能真正做到知行合一。

多数普通人，不必刻意隐藏自己的虚伪，因为外界的目光，不会造成多大的压力，可是，公众人物则不然。

你想，一个人听到周围有几个人说 TA 虚伪，TA 自然不必放在心上，而如果是公众人物，看到网上几十万人，都在指责甚至谩骂他的虚伪，那么这些负面评价，会造成多大的压力和经济损失？

李诞作为一个公众人物，却也是一个普通人，大量黑粉们，为什么不能把他当做一个普通人看待？为什么不能看到他的多个侧面，理解他的种种言行不一？

很遗憾，不能。多数人对于公众人物的负面消息，往往会陶醉于口诛笔伐的快感中，遨游在抨击与斥责的唾沫星子里。

世界繁复，人天生就喜欢给复杂的事物，贴上简单的标签；仔细斟酌每一个人的复杂与多面，实在太累。

你不能指望多数人都能保持理性，独立思考，冷静分析，接受复杂与多元。

说句不太客气的话，人是动物，大都习惯于二元对立、非黑即白的思维方式；而少数明智者，也会由于精力有限，无法看清事物全貌，做不到 100% 客观，最终偏向某一端。

在《公众舆论》一书中，美国新闻评论家李普曼认为，人很难摆脱成见：

我们对具有广泛影响的公共事件，充其量只能了解某个方面或某一片断。

我们在寻求比较公正的见解时，往往会坚持我们的成见，其原因除了节省精力之外，还有另一个原因：成见系统也许是我们个人传统的核心，是对我们社会地位的保护。它们是一个有序的、多少和谐的世界景象，面对这一景象，我们的习惯、偏爱、能力、安逸和希望都会进行自我调节。它们可能不是世界的全部景象，但却是一个合乎我们需要的可能的世界景象。

面对这种无可避免的社会现状，面对永远带着有色眼镜的大众，多数明星艺人，会通过包装与表演，向大众输出不矛盾的单面人设，并在公众可见的视野中，让自己的所有行为，符合这一人设。

人设和与行为，只是明星艺人们的单一侧面，它们单薄而片面，却是避免非议的最佳保护色。

可不巧的是，李诞输出的人设，常常是“无所谓”“不在乎”，这与一个要在公众视野下赚钱（在乎钱）的人之间，存在着无法消解的矛盾。

他只要还想赚钱，就会产生种种想要赚钱的行为和迹象，这都与他的人设大相径庭。不可调和的分裂，让李诞不得不在众多人眼中，变成一个“伪君子”。

这也是为什么，李敖看不起金庸，说金庸写了那么多仁义道德、佛道思想，可是自己手上那么多钱，全攥在手上，一点不肯捐出去。

再做个类比，不少人喜爱周星驰，喜欢他电影中传达出的幽默与感动，而除此之外，部分人还会隐约了解到星爷的孤独与苦痛，了解到他隐秘的另一面。假如，周星驰总是公开诉说自己生活孤寂，真诚讲述追寻艺术过程中的摩擦与痛楚，那么这时候，你以为人们会理解他与自己电影形象相矛盾的一面吗，不，多数人会觉得他虚伪。

一些杂志报刊的部分栏目，会专门挖掘公众人物不为人知的一面，并试图解读人的多面性，比如《人物》，比如曾经的《南方周末》。可是这类栏目，终归偏向于深度，偏向于精英群体，社会中大多数人不会有心思和精力，去细读那一篇篇几千上万字的深度稿件。

多数人习惯于接受公众人物的单个面向，或刚，或柔，或皮，或痞，然后打上单调的标签，便于记忆，也便于减少世界在他们眼中的冲突与矛盾。毕竟，一个顺滑的、简单的世界，最能带来无需思考的舒适感。

李诞当然有些虚伪，但在真实世界中，又有几个人能做到真实呢？如果仅仅把他当做一个普通人来看，他的虚伪，恰恰更说明他是一个真实的人。

在李诞的书《笑场》里，序言中有句话：

我一直以来是个沮丧的人，认为人生没有丝毫意义，梦幻泡影。近来因机缘获得一点儿开悟，找到了活下去的理由——人生确实没有意义，但人生有美。梦幻泡影嘛，本来就是美的。

这和他微博置顶的那段话相反相成，李诞说人生有美，相当于承认人生有意义，否则，如果人生无意义，那色即是空，美也是空啊。

拧巴，矛盾，无法自洽。李诞，虚伪却又真实。

李诞被骂，要怪就怪他自己说过的话，他展现的姿态，已经让他的形象十分鲜明，而随着时间推移，这个反商业的公众形象，注定会让身处商业浪潮中的李诞，吃到更多苦头。

在复杂的现代世界，每个人都如同身在洞穴，目之所及，大多是局部和残影。

改写鲁迅评价俄国作家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一句话，来做结尾：拷问真实下面的虚伪，接着拷问虚伪下面的真实。

共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