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词典上的解释,所谓“吃大户”有两个意思,一是“旧时遇着荒年,饥民团结一起到地主富豪家去吃饭或夺取粮食。”二是“指借故到经济较富裕的单位或个人那里吃喝或索取财物。”
本文所要讲的“吃大户”肯定不是第一种,因为事情发生在新中国,那年也不是荒年,而且地主富豪早已被打倒了,是一个大家都不富裕的时代。也不是第二种,因为被吃者并不是经济较富裕的单位,也不是有钱的个人。有人会问,那到底是什么意思呢?且听我慢慢道来:
那是上个世纪的六十年代末,更具体点说,是公元一千九百六十九年,用阿拉伯数字来写,那就更简单了,是1969年,那是我作为“知识青年”下放到农村“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第二个年头。那一年发生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当然,是指对于上头来说很重要的事,而对于一般老百姓来说,当时也认为很重要,那就是“九大”的召开,据说那是一次团结的大会,胜利的大会,会议确定了党和国家的接班人,虽然后来他并没有接班就死了,但人们当时还是很欢欣鼓舞的。不过对于我们来说,似乎没有那么激动,因为离开家乡,到了人地生疏的乡下,什么时候是个头,还一无所知。
闲话少说,话归正传。我们下乡和“文革”前的所谓“老知青”有所不同,以前的大多是“插队”,就是几个人到一个生产队里,由集体提供房屋(据说是国家出钱的),集体住宿,集体开火做饭,一个生产队一个点。而我们则是“落户”,就是一个知青到一户贫下中农家里,与贫下中农“三同”,即“同吃同住同劳动”,且“与贫下中农打成一片”。先前说过,我下去时,人员安排上出了点问题,就是“男女搭配”问题,到津市接我们的干部(据说是公社一位副书记)先给我们安排的那个队有个条件,要女生(这是借用当前的说法,那时社员们都叫我们“青年”,省去了“知识”二字,正如他们称化学肥料为“化学”一样)不要男生,结果我和另一名男生加上我妹妹就“挂”起来了,一直到海林(有篇文章专门写他)出现,才解了围。而海林的那个队,也就是后来我落户的那个队,也不大好安排,主要是住房问题,那个队住房都不宽裕,所以,后来就只有我妹妹吃住都到老队长家,我和另一名男生小龚就分别到两个户里吃饭,一起住到生产队队屋腾出来的一间大约十来个平米的豆腐块里,搁两张床摆两张书桌(现在叫“写字台”),就没什么地方了,两张床之间的距离大约三十多公分,人要侧着身子才能进去上床睡觉。
我们俩搭伙的两户人家是这样的,我的“住户”(那是我们对搭伙家的称呼)是一对年轻夫妇,比我稍大了几岁,家里有个一岁多的小孩,三口人,很简单,那男人后来还当过“政治队长”,当然家庭成分是贫农咯。小龚去的那家人口就多了,一对中年夫妇,四个小孩,那男主人有点“气喘病”,讲话或干活累了时,喉咙里会时不时发出“后儿后儿”的声音,当然,阶级成分也是贫农。
我们那时都是二十来岁的小伙子,一下子从城里来到农村,劳动量大了许多,似乎也比以前能吃一些。大约是第三天就开始同社员们们一起去干农活(第二天去公社取行李),收工回到住户家,肚子似乎总也填不饱,忍着忍着还是能吃好几碗饭,开头几天还行,可后来我发现有点不对头了,因为我似乎听到有几个妇女在议论谁谁谁吃饭吃得太多什么的,见到我走来,就忽然闭口不说了。而小龚的情况则与我有所不同,几个小孩吃饭,一上桌,菜就去了一大半,动作稍一慢,就会吃“光饭”,特别是那时油水又不足,虽然女主人一再说对不起,但那绝对是于肚子无补的。
于是,我们俩商量,决定离开住户家,自己单独开伙。
这事儿说大不大,因为谁都要吃饭,可当时来说,说小似乎也不小,因为牵扯到是否“和贫下中农打成一片”的问题,起初没人敢同意,连公社负责知青工作的干部都到了我们队给我俩做“工作”,希望我们不要开这个头。但当他来到我们队看到我们的具体情况后,也就没再说什么,也就是说,他默许了我们的做法。为什么呢?园林是这样的,我们这个队处于一个半坡,三十多户人家,一部分依山坡而居(这山也不过就是不太高的丘陵而已),山坡下则是山冲,一部分就住在冲中间的一小块平地上,两处相距大约二百多米,生产队的队屋在山坡上,小龚的住户在队屋旁边不远处,而我的住户则在山冲里,每天晚上吃完饭,我要从冲里走到山边的队屋里去睡觉,晴天还好,碰上下雨,滑溜滑溜的,那时候路又难走,没有大路,只有窄窄的田坎,设若遇上没有月亮的时候,稍一不慎,说不定就“翩然失足,误入稻田之中”,沾上一脚的泥与水。
于是,我们就真的自己“开伙”了,灶是队里请人为我们砌的,锅盆碗盏是到供销社买的,柴火是山上砍的,第一年的米油钱是国家提供的,菜呢?那就是社员们一家一户自愿送的了,那个队里的社员们对我们还不错,有的人家干脆说,需要什么菜,自己到菜园里扯就是。
虽然公社干部一再交代,要我们只能悄悄地这样做,尽量不要叫别的知青知道此事,但世界上哪有不透风的墙呢?不多久,附近几个大队一同下乡的知青就都知道了这事儿,有一天,也不知是碰巧还是 串联过,一下子来了十来个人,说是来“参观参观”我们的搞法,取点“经”回去。开玩笑! 我们俩住的是别人家的房子,那家只两口人,一个瞎眼的孤老婆子和一个十多岁的儿子,房子是土砖砌的,看样子已有了把“年纪”,土砖不少已经缺了角,墙上还有些破洞,没有天花板,檩条和椽子被烟火熏得漆黑漆黑,屋顶上的几片亮瓦也是烟火色,大门下面有个不小的洞,猫哇狗哇鸡呀什么的,都可以自由进出。就这么间房子,也还是队里做工作,不知用什么条件交换,叫户主让我们俩住的。
但来了就来了吧,总不能把人家拒之门外吧,都是“天涯沦落人”啊!于是,请进!请坐!坐哪?床上、凳子上、椅子上,全都是人,没地方坐的就站着,天南地北地扯乱谈。中午吃什么呢? 前两天到大队的作坊里刚换了几斤面条,头天公社赶场买了点猪油,就吃面条吧!大家自己动手,烧的烧火,择的择菜,三下五除二,一大锅面条煮熟了,简单的几门菜也出锅了。
在哪儿吃?有办法!将门板拆下来就是,那门是原色木头的,单扇,如今城里的年轻人可能没见过,门框上下各有一个“斗儿”(即凹进去一块,如一个洞一般),门扇(我们这里叫“门板”)一边的上头与下头各有一突出的小圆柱子,将两个圆柱子先上后下地放进那“斗儿”里,门就装好,活动自如了,若要拿下来,则是将门往上一顶,先把下面那个柱子挪出,再往下放,门就离开“斗儿”了。
于是,将门卸下,在屋门前场院里摆上两条长凳(从隔壁农户家借来的),把门板放上去,一张大长桌就成啦。于是,摆菜,斟酒,端碗,提筷子,一伙人坐的坐,站的站,谁也不讲客气,你一筷子,我一勺子,呼之拉之”地吃将起来,不大一会儿,风卷残云,一大门板的面条与菜肴就吃得“精打光”了……
这一顿,把我俩好几天的口粮吃掉了,那都不是事儿,就是炸的猪油吃光了,弄得好几天只有吃“白锅子”(农村里叫没有油吃为吃“白锅子”),后来是当保管员的道才知道后,悄悄将队里公家用来冬季修水利工程时集体开餐用的茶油弄了点给我们,我俩才摆脱“困境”。
自那以后不多久,我们的“开先河”之举很快就蔓延开来,像我们一样自己开伙做饭的人渐渐多了起来,不过,时间也就是那么几个月,到得秋收过后,县里的水利工程一开工,大多知青就“上堤”(指到水利工地)了,那就以大队为单位集体开伙,都不用自己做饭。再然后就一批一批地招工、参军什么的,离开农村了,而我们两人,也许就因为这个头没有开好,给领导留下了不好的印象,好几次的招工都与我们无缘,比别人在农村多呆了几年。
时间一晃,将近半个世纪过去,好多事情都忘记了,但那次“吃大户”,在好几个人脑子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我和小龚(现在叫老龚了)把这事当然更是系在了“万年桩”上,大家遇到一起了时不时还打趣几句,只可惜其中有两位已经永远地见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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