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丘豸
一、
刚写下这个文题时，就觉得不太满意，总觉得没有把我要表达的东西，像标题党一样地概括出来。我便想把名字写得更简单一点，干脆叫《出租老沙》，肯定拉风。可是难免会让人产生误判，出租一个中年油腻男，谁要？简直笑话！
老沙也是来我家超市的常客之一，在众多的面孔中，一看那副略显沧桑的容颜就知道，他是最大最老的那一位了。
老沙第一次来，正好赶上我下班在家。
傍晚是超市最忙碌的时段，下班的人们路过门口，都想顺便买点东西带回家去。所以每天下了班，我都要帮着老婆忙碌一会儿。
老沙进来，先是一嗓子：“有瓜子吗？”声音之特别，嗓如其名，有点沙哑，一下子吸引了我，便回了句：“有，跟我来！”
我把他领到瓜子的货架前。
老沙上下左右地瞅了瞅，好像没有找到想要的东西，手在前胸比划着，又问我：“我不买葵花籽，我是问那种南瓜籽。”
我指了指其中一个袋子说：“这个不就是么？”
老沙笑了：“您瞧瞧我这眼识 ，就在眼皮底下，都没看到。”说着，伸手取下来，看了看标价，有点惊讶：“哇奥，这么贵呀？”这家伙说话还会卖萌呢！
这时，跟他一起来的人在一旁吱声了：“老沙，你为什么偏偏要吃南瓜籽，是不是前边那个“大县”有情况啦？”
“去一边的！有什么情况，我就是喜欢吃南瓜籽，怎么滴，不行吗？”
“喜欢吃就买啊，还犹豫啥，舍不得钱啊？”
“买就买！”那个人一将，老沙不再犹豫，拎起了瓜子袋子。那人又说：“就买一袋，够谁吃啊？再来一袋！”
这回老沙不再听他的：“谁说给你吃了！要吃自己买！”拎着袋子，走到柜台前结账。
我走在他的身后，不经意地就可以看见，这个老沙后脑勺已经没几根毛了。
付完了钱，老沙并不走，到旁边的凳子上坐了下来，打开袋子就磕了起来。
那个人又说话了：“老沙，你真要吃独食啊？”说着，上去就要夺袋子。
老沙坐在那里，扭一下身子，把瓜子藏在腋下，极力地躲避着。奈何那个人个高手长，又比老沙有力道，几下就把袋子抢了过去。
老沙不高兴了：“要吃自己买去！抢人家的吃就香咋地？”说着，走上来，一把夺回来，又坐回原来的凳子上。
那个人有点不好意思了，讪怔怔地说：“行，老沙，就吃你个破瓜子，还惹你一大堆话！”便不再吱声，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抽了起来。
二、
老沙来超市的时间点和别人有点不一样，这是由于他工作的特点所决定的。开出租分白班和夜班，如果是夜班，天亮交了班，他就来超市闲坐着。白天人很少，他就在那里静静地看手机。如果是白班到点交了班，天也黑了，到小吃店吃碗牛拉，喝瓶啤酒。酒足饭饱了，然后一抹嘴巴子，出了门就来超市报到。
老沙来超市不太和大家说话，大多时候都在低头看手机。我想原因不外有两个，一个是他年纪比较大，和那些年青人有点聊不一起去。再一个原因，就是去年和老婆秀花离了婚，自己成了孤家寡人，心里受到了些打击，情绪一直有些低落。
老沙今年四十有八，眼瞅着奔五了，竟然赶了把时髦，把婚离了，一时成了同行们的话题。
其实，他真心不想，可是老婆铁了心不跟他过了，好话说绝，人家也没回心转意。老沙还能咋样？说起来都是眼泪啊。
老沙家住廊坊的一个农村，前些年在老家跑出租，生意也还算可以，一家三口过日子，年吃年用，再加上供孩子上学，没攒下钱但也没欠别人的，小日子还算凑合。
孩子大学终于毕了业，老沙觉得这回可以松口气了，也好攒点钱给儿子买房娶媳妇。可是儿子找了个工作，挣点钱不够自己花，家里还得格外贴补。眼瞅着孩子年龄越来越大，房没攒下，银行里也没几个存款，老婆秀花就成天嘟囔老沙无用。老沙一来气一跺脚，卖掉了车就来了北京。
可是除了开车，老沙别的啥也不会，挑来选去，还是找了开出租的活。不管怎么说，北京是大城市，总要比老家会好一些吧。
别说，头几年还可以，每年还能给家寄回点钱。后来出现了网约车，什么滴滴打车的，再加上私家车也越来越多，老沙的活就越来越不好干了。
一年后，秀花也来了北京，找了个当保姆的活，伺候一个单身老头子，就是想两个人忙碌，怎么也能多挣点。
虽然两个人都在北京，可是各忙各的，一年也难能见回面。
秀花伺候的那个老头子七十多岁，很有钱，身体也很好，像头老活驴似的，一来二去的就看上了秀花。对秀花挺好，天长日久的，秀花架不住老头的热情，也就慢慢动了心。心想，如果跟老沙，不知啥时候能攒够孩子结婚的钱，如果跟了老头子，一切就都变得容易了。于是把希望寄托在老头子身上，一咬牙一狠心，打定了主意跟老沙离婚，也算是为了孩子。
老沙当然不干，秀花就问老沙，儿子的婚姻大事咋办，如果没办法，就得离婚。儿子也总是打电话追着老沙买房，给老沙逼得万般无奈，就咬牙同意了。
可是他心里却是一百个不愿意啊！
自打离了婚，一家人就断了联系。老婆不再理他也就算了，就连他儿子也一个电话都不给他打。
更有不识趣的同行拿他开涮：“老沙，这回你前边的“大县”就不会有问题啦！”
老沙一听，立马黑了脸：“滚犊子，哪凉快哪呆着去！”也不能怪老沙，这节骨眼上还拿这个开玩笑，真是不长心。
后来儿子结婚，他去了。可是主婚的位子上坐的是秀花和那个老头子，老沙一看，这心里简直是拔凉拔凉的。参加婚礼回来，情绪低到了极点，从来不喝酒的老沙第一回喝醉了。
三、
打那以后，开车也就没了动力。以前只是抽点烟，后来竟然喝酒成了瘾，虽然每顿喝不了多少，怎奈喝酒浇愁愁更愁，自己又不知冷热，前列腺的问题也时常作怪，整个人的状态越加不好了。
一年的功夫里，老沙闹了三回悬，差点被吊销了驾照。
第一次是酒驾，虽然喝得不多，而且过了好几个小时，还是被查出来了。好在那时候还没有像现在这么严格，结果扣了三分，罚二百块钱。
第二次是闯红灯，当时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大脑一时短了路，看别人过去了，他没的脑袋一时断片，眼瞅着灯已经变红，就是没有刹车，等他反应过来，不走也不行了，又被扣了个三分。
第三次更是离奇，本来自己觉得是没事的，结果还是碰上了。也怨前面的刹车有点突然，而实际上还是他反应慢了半拍。结果给人家的车撞了个瘪，赔了几百块钱不说，又没了三分。
这一年也不知道怎么了，频繁出事，好在没出大事，也是老天爷照顾。
按说，老沙应该吸取教训了。可是老沙似乎麻木了，对生活没了动力，啥都不能让他心动了。租在一个十多平的小屋子，不睡觉是不会回去的。他自己无法忍受那份孤家寡人的生活。
这两年，他除了开车，就在外边瞎逛，要么就长在超市里。十二点超市要关门了，他就坐在门口的台阶上蹭网打游戏。
我老婆跟他说：“老沙，快回去睡觉吧，你一个司机不保证睡眠，万一路上出点啥事就麻烦了！”老沙咧咧嘴笑了一下，没动弹。
还真被我老婆说着了，过了没几天，还真出事了。这回不是追尾闯红灯，是把车开到了壕沟里，人当场就晕了过去。
等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秀花、儿子、儿媳，还有已经满地跑的小孙子都在床边。
老沙哭了。
儿子说他：“你哭啥啊？大夫说了，你就是点皮外伤，轻微脑震荡，没啥大事，过两天就可以出院了！”
老沙一听，又笑了：“我不是因为这个，我是……你们还来看我，没有不要我，我高兴的！”
“谁也没说不要你啊！再怎么说，你也是孩子的爷爷不是？”秀花瞪了老沙一眼。
老沙看着在屋里来回跑的小孙子，喊了一句：“孙子，过来让爷爷亲亲！”他这一喊不要紧，小家伙竟然跑到妈妈身后躲了起来，大家看着小家伙的表情，都笑了。
过了几天，老沙又出现在超市里。大家一看老沙头上的纱布，就逗他：“老沙，你的命真大啊！阎王殿转了一圈，感觉不错吧？”
有的说：“老沙，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将来一定会有好事等着你呢！”
老沙真变了，变得精神了，爱说话了，也勤快了许多。当然，来超市的时候也就少了。
有人看到了，夸他：“老沙，变勤快啦！”
老沙咧嘴笑了：“我想通了，这人啊，活一天就得乐呵一天，活一天就得对得起一天不是？”
“行！老沙，我服你，这回终于活出滋味了！”
四、
自打老沙受伤好了以后，每天乐嗷嗷地开车趴活，日子过得开始滋润起来。虽然老沙嗓子不咋好，可是他就是爱唱，没客的时候，在车里也喊上两嗓子。
他下载了个抖音，每天换了班，不再去超市靠时间混日子，没事就在家唱歌，录成小视频发抖音。别说一年下来也获得了不少粉丝，和粉丝互动互赞，每天过得挺快活。
一天上午，老沙正在路上拉客。突然，电话响了。
老沙打开蓝牙，漫不经心地问：“您好！哪位？”
电话那边没回音，却传来轻轻地啜泣声。老沙觉得奇怪，又追问了一句：“喂！您是谁？说话啊？”
那边终于传来了断断续续的声音：“老沙，我是……秀……花。”
“秀花？你怎么了？哭啥啊？“老沙赶紧拐到路边，把车停了下来，“你快说，怎么回事？”
“老杨头子脑梗死了，把遗产都留给他俩儿子了，房子也被他儿子占了，把我……给撵出来了！”秀花断断续续地说。
“怎么会出这事，你没跟他们打官司？”
“打了，可是当初我和老杨头没领证，官司打输了，没分到几个钱……”
这时，车上的客人着急了：“我说你走不走了？我这还有急事呢！”
老沙这才想起车上的客人，一脸歉意地说：“师傅不好意思，我这家里出了点事，您能不能再找个车，我不收您的车费了。”
“这怎么可以，你耽误我的事了，我要投诉你！”客人生气了。
老沙一个劲地道歉：“实在不好意思，我这确实有点急事，麻烦您了！”
客人嘟嘟囔囔满不情愿地下了车。
老沙急忙又操起电话问秀花：“那你就这么地了？”
“不这么地了，我还能咋整？”
那你今后准备怎么办？要么去儿子那吧？“老沙还是从心里惦记着秀花。
“我给儿子打过电话了，我听见儿媳在旁边小声说，她们那房子小，没地住……我还咋去？”
老沙听了，有点生气儿子，可也没有办法，想了想，说：“要么……你……回我这吧？”
电话那边又哭了起来：”你不嫌弃我？还要我？”
老沙没犹豫：“要你，我怎么会嫌弃你呢？”
秀花哭得更厉害了：“我当初那样对你，你就不恨我？”
“恨，可是恨归恨，你不还是孩子他妈孙子的奶奶么？再说，当初你不也是为了儿子？”
“是我对不住你……”
“别说对住不对住啦，快告诉我你现在在哪里！我这就过去接你！”
当老沙听完秀花说完了地址，立马发动了车，打开了导航，按下空车标志牌，快速向市内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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