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了，我的东关

快到地委大门口时，少平才发现来人是阳沟队的曹书记，他悬着的心才慢慢放下来。

无事不登三宝殿，这曹书记又来找少平干什么呢？莫不是要抓他回去成婚了？咦，还真不是，因为他们“各方面都平庸的女儿”竟然没看上他们“精心挑选的孙少平”。

话说之前曹书记老两口帮少平把户口落在阳沟，就是选中了他当上门女婿。老两口计划着要是这次菊英高考再没中，就跟少平摊牌这事。

看来菊英真不是读书的料子，可她读书不行，心气倒高得很。虽然她是农村户口，但从小在城里长大，她告诉父母说她要在黄原城里找一个有工作的对象，绝不可能嫁给那个乡巴佬孙少平。

要是少平成了他们的上门女婿，那阳沟人有的一切，少平都应该有；但是现在这情况，恐怕少平这空头户口也落不长久。

正当曹书记发愁的时候，他的酒肉朋友——他们公社的领导人跑来告诉他，根据市上下达的文件，今年铜城矿务局要在黄原市招收二十来名农村户口的煤矿工人，问他有没有亲戚要去？

曹书记大喜，马上要回一个指标来！

尽管这是入公家门，但城边上的农民没人愿去干这种下苦工作。但这个喜讯对于少平来说却是不可多得的好机会，他高兴地都要跳起来了。“只要有个正式工作，哪怕让他下地狱他都去！”

但曹书记又说，因为少平落的是空头户口，怕市上和地区的劳动部门找麻烦。少平说这个不用担心，因为他心中早就有了主意。

送走曹书记后，少平几乎是小跑着找到了田晓霞，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她，并请求晓霞一定要帮他忙，因为他怕有人会在什么关口卡住。

“这你放心！这种后门大敞开，也没多少人愿意进去……只要你到了煤矿，过一两年我再央求父亲把你调出来！”

“这样说，你不愿意我一辈子是个煤矿工人？”少平笑着问她。

晓霞不好意思地笑了，说：“到时我才能知道我的真实想法。”

“那就是说，我如果一辈子当农民，你更不会把我放在眼里了！”少平的脸色一下子严峻起来。

“你扯到哪儿去啦！”晓霞在他胸脯上捣了一拳。

虽然晓霞在最后用一个撒娇的动作结束了他们的这次对话，但我却觉得这几句对话非常真实，这才是现实当中的世界吧。

晓霞第二天便为少平的事“活动”开了。在每个关口上，晓霞甚至故意让人知道她就是地委书记田福军的女儿。怕什么？走后门就走后门，她的孙少平连这么个“工作”都不能干了？

晓霞也知道，如果她父亲知道了，肯定会狠狠收拾她一通，但这么个下苦工作，又有多少干部子弟愿意去呢？

市上主管这次招工的劳动局副局长，神秘地问她，这个孙少平是他们家的什么人？晓霞干脆糊弄说是她大爹的儿子。

这个局长以为田书记本人不好出面，才让女儿来找他办的。为地委书记办事心切，他都没顾上想想田书记的大哥竟然姓孙，就把孙少平的大名记在了他的私人笔记本上，这比写在公文上都可靠。

两个同时准备远行的人，沉浸在他们未来生活的美好向往中。晓霞还说铜城市已经到了中部平原的边上，每天有两趟到省城的火车，他们以后见面也容易多了。

填完招工表没几天，孙少平就被通知正式录取了。九月上旬，他就要去煤矿报到了。

这一天，他在百货门市上买了一把梳子和一支牙膏后，突然在十字街头碰见了过去揽工时结识的“萝卜花”。“萝卜花”似乎又老了许多，腰弯得像一张弓。

虽然在那次胡永州事件里，“萝卜花”说了一些怪话，惹得少平扇了他一耳光，但此刻这件事早已经不存在了。揽工汉之间的友谊往往在经受了拳脚的洗礼后，更加热烈和深沉。

两人紧紧地握了握手，少平还把“萝卜花”带到了他地委的住处，并且买了两斤猪头肉和十几个油饼子，用揽工汉的方式大吃了一顿。

吃罢，少平又把他那床破被褥送给了这位老朋友，因为“萝卜花”可是一年到头就只有一领老羊皮袄相伴。

“当然，晓霞送他的那床被子和那条床单，他不会给人；他要留下来永远温暖自己的身体和抚慰自己的心灵。”

送走“萝卜花”后，少平又跑到金波那里分享了他的喜讯。金波也为朋友感到高兴，立刻炒了三十颗鸡蛋，买回一瓶白酒。两个人一下午喝得面红耳赤，舌头都在嘴里直打卷儿。

“从金波那里出来，正是下午四五点钟，西斜的太阳仍然火热地照耀着喧闹的城市。远远望去，城外四周的群山覆盖着厚重而葱茏的绿色，给人的心情带来一片荫凉。”

“山明水净，岸柳婀娜；白得晃眼的云彩像一团团新棉絮，悠悠地飘浮在湛蓝如水的天空……”

“少平晕晕乎乎挤过人群，来到东关大桥头。他在那‘老地方’伫立了片刻。他用手掌悄悄揩去满脸的泪水……别了，我的忧伤和辛酸之地！”

“你用严酷的爱的火焰，用无情而有力的锤砧，烧炼和锻打了我的体魄和灵魂，给了我生活的力量和包容苦难而不屈服于命运的心脏！”

“别了，我的东关……”

孙少平，祝你一路顺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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备注：

本章原文引用有删改。

《平凡的世界》系列。卷四，第二部第五十四章读书笔记，总第77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