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的东西，除了光之外，速度最快的要数时间了吧。姥爷离开我们已经十多年了，清明一到，我对他格外思念。
前几天给家里打电话，娘说要跟几个姨姨一起去给姥爷上坟，这两天她们应该是去过了。不知道她们都和姥爷说了什么，大概是跟他老人家汇报汇报这一年来家里发生的大事小情吧。
很多事情，我愿意相信它就是命中注定。老人家走之前在床上躺了一年，那年我刚刚上高中，二姨家的大表姐刚新婚不久，一年中村里的老人没了好几个。直到腊月的时候小侄女出生，小家伙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见了她老爷爷最后一面。春节过后不久姥爷就走了，因此我一直认为姥爷是在等他的重孙女，见了她，他就安心地去了。而在我心里，小侄女除了是她自己外，仿佛还是我姥爷的化身，他们祖孙间有着特殊的缘份。
姥爷是怎样的一个人呢？说来很是羞愧，我对他的印象竟是如此模糊。现在我闭上眼睛，映入脑海的姥爷的形象只有两个比较清晰的画面。这两个画面，一明一暗，反复交织，它们大概会永远刻在我的心里吧。明的一面，是姥爷端坐在舅舅家西屋的门前的一张照片。照片应该是用大姨家的表哥从北京买来的相机拍的，西屋的门包了一层新的铁皮，就像是一块效果良好的遮光板，让整张照片的光线明亮又自然。姥爷坐在凳子上，微笑着，眼神亲切自然，短短的银发似乎闪着光。若只用一个词来描述，那便是“慈祥”。
姥爷喜欢抽烟，抽的很凶。姨姨们为了他的健康，建议他抽过滤网香烟，但他最后还是用烟袋锅抽上了自己卷的旱烟。据说抽烟可以提神，果真这样的话，那真的建议烟民们还是抽旱烟吧，那效果，绝对物超所值！
舅舅家的西屋挡住了北屋西边的大窗户，因此姥爷住的西边那间屋子光线不太好。但抽烟是不需要什么光线的，姥爷闲着没事的时候，总是坐在昏暗的屋里抽烟。一只烟袋锅，一抽屉烟叶，一张方桌，一把老式的椅子……客厅里没太多东西，也没人说笑打闹，偶尔墙上的挂钟当当当当报一下时间，安静的房间里，一个老头儿静静地抽着烟。有的时候，他会戴上眼镜看会儿书，但他眼睛近视，光线不好的时候，看会儿书就累了。昏暗的光线穿越十几二十年时空便显得更加微弱，我想念姥爷，却看不清他的脸了。
我从小喜欢看书，更确切地说，是喜欢文字，无论书本、杂志、报纸，带字的东西我都喜欢看，姥爷家床底下的书都让我翻遍了，贴到墙上的报纸，我连中缝都没放过。而这种“喜欢”大概也来自于姥爷，他看书的时候，我也歪在角落里看书。后来姥爷还送了我一本书，书名叫《参天的大树——彭德怀的故事》，讲的是彭德怀从生到死一生的故事。这书是姥爷拿两双旧鞋跟收破烂的换的，我很喜欢，也很珍惜。但后来父母把它送给了邻居家的妹妹，捐给村里小学的图书室了。为此我心里不爽了很长时间，直到后来觉得“也许一本好书的最好归宿就是被更多的爱书之人读到吧”，这才把这道坎儿过去。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不知道有多少人读了它，或者它还在不在？
小姨说姥爷走的时候没有痛苦，很平静。我们去看姥爷最后一眼的时候，他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脸上仿佛还带着微笑。他的肤色也很健康，一点儿也不像失去了生命，他只是睡着了。之前几天的时候，他还忽然比平时更爱讲话了，精神头也好了很多。只是记忆仿佛停留在了某个阶段，一直跟守在跟前的孩子们讲以前的事情。他跟孩子们讲日本鬼子进村，强迫村民学日本话，还说了几句简单的日语。他年轻的时候，跟村里其他人到山里贩柿子，用担子挑回来卖，回忆这段的时候，他又忍不住喊了几嗓子：柿子！甜柿子！只是，这些我都没有亲自看到听到，我在上学。
姥爷没有死，他只是睡着了。可是他还是被拉到了火葬场，亲人们嘱咐工作人员烧轻点，但是再轻，一把火之后，姥爷还是变成了一捧骨灰。
葬礼按部就班地进行着，最后姥爷的棺材被抬到了坟地。之前从得知姥爷去世的消息，到整个葬礼的全过程，我都在纠结着，恨着——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哭不出来，看着亲人们伤心欲绝，我却怎么也没法流出眼泪。我一直在痛恨自己：姥爷对你那么好，你怎么不哭呢！我不知道！我悲伤，我难过，可我就是哭不出来！我觉得姥爷还没走，他还在，他只是睡着了，他睡觉的时候还微笑呢，他一定是做好梦了！
但是就在姥爷的棺材入土的时候，我真的一下子崩溃了，我一下子哭了出来，那个时候我是真的知道，我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他了！真正的失去，就是死别，就是这辈子再也无法相见，就是当你想他的时候，想到痛彻心扉，他也不会过来抱你一下：乖，摸摸头。我给你买甜柿子吧，我给你找一本好书吧！走了的人，永远回不来！
姥爷走了十多年，我从高中的小男生变成了小辈口中的“大伯”、“舅舅”，小侄女也从襁褓中的婴儿，变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家里的人一代代长大、变老，亲人们之间的感情却不曾减淡，相反的，我们这些小孩子们长大后感情越来越浓，因为我们是一家人。
国家一天天发展、进步，我们的小家庭也没有拖谁的后腿，生活越来越幸福。
姥爷在天有灵，愿您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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