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客愁集

忽忆往岁，小女幼时，一日，携手行道中，睹落日，信口吟曰：“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又仰首蹙额问余：“肠断痛否？”语次，不胜忧恻。

余闻之，大笑，乐，语之曰：“断肠者，非肠真为之断，乃天涯渺远，不知归期何年，是以觉肝肠痛断。最难消遣是昏黄。夸张之语耳！”小女闻之，茫茫然，不甚解，唯喃喃自语曰：“日暮何以思乡？”

癸巳岁，余往英伦，客居剑桥，近一月。一日，暮色苍茫际，独行康桥（Cambridge）畔，凭栏而望，清风徐来，水波不兴。水上轻舟几叶，有人撑篙拏舟上下，碎一泓天光云影，怡目快心。

忽睹落日，不免惆怅，盖目中之景，历历全似吾乡，然景中之人，却非乡人，耳中之语，亦非乡音。念家山万里，家人必时时相告语，当在何处，更焦心屈指，以计归期。愁思一缕，殊不可抑，哪堪独对斜日将颓、暝色迫人际？

事非亲历，不能尽谙，所谓“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真乃沉痛之语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