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寒云紧紧地抱住母亲:“妈,妈,我回来看你了。你身体不舒服吗?我背你去看医生,我们去看医生,我们……”她的眼泪一滴滴跌在母亲的脸上。
林佩文还是没有应声,她的指尖已透出了冷。姜寒云根本抱不动自己的母亲。
林依瑶看着姜寒云:“我姑是不是晕倒了?你别吵,我们把她扶到床上去!”
“我叫她,她不理我,我妈不理我……”姜寒云的脸贴住佩文的脸哭得撕心裂肺。
“寒云,我们先把我姑放到床上去。我去砖厂找我爸去,找我爸!”林依瑶也慌乱了起来,她给姜寒云帮忙把姑姑佩文放到了床上。
姜寒云小心地贴近母亲的脸,春天是暖的,母亲是冷的:“妈,妈,妈……”她大哭着:“那个人是不是又打你了?”
从记事起姜云就没有叫过那个男人一声父亲,她恨他。那个男人整天酗酒、赌博,回家就是拿钱,而母亲总是隐忍。
姜寒云碰触到母亲粗糙的手,这双手上布满了老茧,连掌纹都被老茧割裂开来。母亲的双手已然冰冷,她手上的茧咯的人心疼。
这时候姜寒云听到了脚步声。
姜永明手里提着一个酒瓶,他满脸通红,走路东倒西歪:“林佩文,你个死婆娘,给,给,给爷取钱……”他打了个嗝。
姜寒云听是自己的父亲姜永明,她从房子里冲到院子,顺手拿了把镢头。
“林佩文,贱货,死婆娘,你爷回来了……”姜永明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
“姜永明,你又打我妈了?你还骂我妈?你还敢骂她?”姜寒云抡起镢头想去打姜永明。
林佩武冲进院子一把抓住寒云的胳膊:“寒云,他是你爸。”
“他不是,他不配,我要告他,他总是欺负我妈!”姜寒云哭着想挣脱佩武的手。
“杂种,狗杂种,谁知道你是不是我的?说不定是乔沐阳的种!”姜永明打了个趔趄倒在了地上。
“王大夫,你先进去给我妹子看病。”林佩武过来时把村卫生室的医生也叫了来,他狠狠踢了姜永明两脚:“你个狗日的长着人嘴不会说人话,我打死你!”
“你是村干部还打人哩,村干部打人咧……”姜永明抱住林佩武的腿。
林佩武弯下腰在姜永明嘴上又抽了两下:“你用你这张臭嘴整天糟蹋我妹子。”他看着姜寒云:“寒云,咱先给你妈看病。”他掰开姜永明的手推开姜永明。
姜永明个子不高,因为小时候患过小儿麻痹成了瘸子。他的头发乱的像稻草,长得肥头大耳。他的手掌不像庄稼人的手,手指虽然粗短皮肤极细,掌心没有一个老茧。他的眼睛虽小,但那小眼睛珠子里透着一丝狡诈,极容易让人想到要偷东西的老鼠眼睛。
林佩武把姜永明这一推,他竟声哼了起来:“哎哟,我的胳膊,我的手啊,林佩武,你把我手指头掰断了,给我赔钱!”
姜永明声哼了一会儿见没人理他,又爬了起来。他听到姜寒云的哭声,他的心里瞬间也有了丝怯意。他走进了房间。
村里医疗站的王大夫刚听完佩文的心跳又看了看瞳仁,王大夫冲着林佩武摇头:“你妹子这是脑溢血,已经过去有一会儿了,这身上都冰了。快给换衣服!”
“死了?”姜永明吆喝了一声:“听见没?脑溢血死的,跟我没关系。”他虽说是个流氓但他害怕林家三兄弟。如今的他和文革那会儿不同,那时候他带着红卫兵能震住林家三兄弟。他们还不是乖乖地把佩文嫁给了自己。
林佩武原是退伍军人,他身高一米七八左右,浓眉大眼,只是耳朵长得有异于常人。他的左耳长得极小,没有耳轮,且坠着两个小肉球。他听着姜永明这句话回过身抽了姜永明两个嘴巴子:“你得是个人,我妹子不在了。”他揪住姜永明的棉袄领子,眼眶瞬间红了。
“妈,妈,你醒来啊,你不能撇下寒云啊,寒云没有爸,寒云不能再没有妈。”姜寒云抱住林佩文的尸体大哭。
“这驴日的还是个白眼狼,就算你不是我的种,还不是我把你养大的。你咋没有爸呢!”姜永明在旁边喊着,他心里除过恼怒竟毫无悲伤。他原以为自己一个瘸子娶了这十里八村的一朵儿花,谁知娶回来的是块木头。
林佩武抬起脚狠狠地踢姜永明:“姜永明,你个狗日的欠打?”他流着眼泪:“你欺负了我妹子一辈子,你这个牲口。”
姜寒云突然起身,她扑到姜永明面前拽住姜永明:“你还我妈,你还我妈……”她喊得撕心裂肺。
“疯了,疯了……”姜永明推姜寒云想溜走。
林佩武一把拽住姜永明:“跪下,跪下,你给我妹子跪下!”他把姜永明踢的跪倒在床边。
一直站在佩武旁边发愣的林依瑶突然回过神来,她忙跑到院子,骑着自行车迅速到了自家门口。
林老太太正盘腿坐在门墩上晒太阳。老太太穿着灰色的大襟衫子,头上顶了块蓝布手帕。她的小脚小得不能再小了,她这会儿低着头正吧嗒吧嗒吸着烟。烟锅里的烟丝红了,黑了,从她满是褶皱的嘴角吐出一丝丝烟雾。
“奶,奶,奶,不好了。”林依瑶下了自行车喘着气。
老太太斜睨了一眼林依瑶:“这么大个女子咋咋呼呼的!”
“奶,我姑不在了。”林依瑶弯着腰喘着气。
老太太拿着烟袋锅的手骤然抖了起来,她的嘴唇抽搐着:“你,你,你说啥?啥叫不在了?”她的声音抖得不行。
“我姑死了!”林依瑶又说了一句。
老太太手里的烟锅掉到了地上,紧接着她整个人从门墩上摔到了地上:“不可能,不可能……”老太太自言自语着:“我昨个还见我娃来着……”她嘴里说着撑起自己的身子,她没有拄拐棍,迈着小脚像阵风似的往村头刮。
老太太走到了佩文家门口,她停住了脚步。她看着院子里的两树梨花慢慢地落着花瓣儿,花儿要落了。
老太太得让自己的心平静下来,她不相信她的佩文不在了,在她心里佩文还是个孩子。她似乎看到她的佩文十八岁时的模样。她的佩文年轻时候美极了,这周围十里八村的漂亮姑娘走在佩文身边都会黯然失色。那时候佩文喜欢笑,她笑着的样子真的好看,可后来佩文再也没有笑过。
老太太拽了拽自己的衣襟,她想象着佩文从院子里走出来:“妈,你来了。”
没有,老太太揉了揉眼睛,她的佩文没有出来,传入她耳朵里的是姜寒云撕心裂肺的哭声。
老太太的小脚突然之间撑不住自己身体的重量,她的身子前后晃着,两行眼泪已经从她深陷的眼眶里流出来:“寒云,你个贼女子,哭啥呢?你妈好好的。”她弓着身子往房子里跑。
老太太看到她的佩文蜷缩在床上,佩文的头发已然灰白了。她的手颤抖着轻轻地推佩文:“佩文,佩文,妈来了,给妈倒杯水……”她摇着佩文,佩文不动。
老太太又大声地喊:“佩文,妈来了,你不要吓妈,你跟妈说句话啊……”老太太把她的佩文抱到了怀里,她似乎还能把她的佩文唤回来。
佩文隐忍了一生,她额上的伤疤透着褐色。她的脸上没有苦痛,没有丝毫苦痛!这世界带给她的是太多的伤悲,她累了、睡着了。
佩文的身体是僵硬的,她卷曲着保持着坐着的姿势。她这样蜷缩着,像回到了母体,那才是佩文最幸福的时候吧!
“佩文,佩文,佩文,佩文……”老太太颤巍巍地抚摸着已然冰冷的佩文。她的佩文,也曾是个如花的女子,是自己把佩文推进了火坑!
“佩文啊,我可怜的娃啊。老天爷,你瞎了,叫我替我娃死啊……”老太太这一声直接哭晕了过去。
“妈,妈……”林佩武吓得直喊,他看着林依瑶直接给了依瑶两个耳光:“你个混账,这事能给你奶说么?你奶要有个三长两短的,我饶不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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