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正经这种事我很有一套。我的两只眼睛距离很宽,虽然不大,但是形状饱满,看上去像蛾蝶类昆虫翅膀两侧对称的斑点。假如我睁着这样一双眼睛长时间不眨动的话,就很能威慑到一部分人。
但是流甫不买我的帐,他一见到我双眼圆睁、一点点神色威仪起来,就要用指节敲我的脑袋,并扔过来一大卷书简,让我到市井、田野或者更远的地方采集诗歌。
对此,我总是表现出极大的不满,我已经五十六岁了,也许是五十七,并且还瘸着一条腿,是个行动不便又大脾气的老家伙,
可是我又不能不听流甫的吩咐。我们两个混在队伍里四处奔走征战时,流甫还不太有出息,总是要额外背着我的水袋和长戟,眼睛里饱含着怨妇一般的哀愁,被我欺负得很惨。
现在他变成了离郡的达官显贵,我是这位显贵手底下的采诗官。这位显贵赐给我一匹瘦马,一有机会就要用指节敲我脑袋,让我骑着一匹瘦马在离郡大大小小的街巷上丢人现眼。我骑马的样子本来就不好看,更何况我现在变成了一个瘸子,马又是匹瘦马。
尽管流甫这么欺负我,但我想我还是挺喜欢他的,我之前对他不够好,所以他现在就要想点办法折腾我。因为这样,我并不觉得自己的境况有多糟糕,我的马就比我苦多了。流甫一敲我的脑袋,它就要跑很远的路,不仅如此,还要驮着我这个又重又瘸又大脾气的老家伙。我总是这么替我的马着想,比较之下,也就忘掉自己被欺负这回事了。
我喜欢骑马出城,到乡郊采诗。这并不是说城墙内没有动听的诗歌,关于这件事,大概可以这么说----我是一个打了三十几年仗的老家伙,流过很多血,瘸掉了一条腿,在此期间价值取向发生巨大转换,只乐于采集乡郊的诗歌。又或者换句话说,就是我有偏见,固执地认为好诗就应当在稻田、在茅檐下被农妇悠悠缓缓地吟唱出来。
我也确实碰到过一些唱诗的农妇,在她们那里抄录下来不少好诗。我在秋天遇到一个剥葵花花盘的漂亮女人。她一个人坐在篱墙里面,小腿被金灿灿的葵花淹没,上身披在霞光里,低头专注于手中的工作,只给人看到她宽阔而短促的额头,那上面镀着一层葵花和霞光的颜色,看上去圣洁无比。
走近一点才可以听到她的歌声。她唱起歌来一点都不悠缓,听起来声音干燥,调子压得很低,好像很久没有开口说过话或者刚刚得了重感冒一样。尽管如此我还是把这个女人的唱词抄录了下来:
伯之朅兮,邦之桀兮。伯也执殳,为王前驱。
自伯之东,首如飞蓬。岂无膏沐,谁适为容?
其雨其雨,杲杲出日。愿言思伯,甘心首疾。
焉得谖草,言树之背。愿言思伯,使我心痗。
不管她的歌声如何,这是一首好诗,更不用说这个坐在霞光里剥葵花花盘的女人很好看。我年轻的时候认识一位采桑姑娘,不仅长得好看,声线也漂亮,我喜欢过她。可惜我后来离开家乡去打仗,三十多年过去,我流了很多血,还搞坏一条腿,现在已经不记得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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