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正下雨。这是一种使行人无从辨别点滴的毛毛细雨,这是一种使我无从目睹的纤小点滴,不久就在衣服上盖着一层冰凉而有渗透力的苔藓样的水分。
我去医院看我的母亲。
医院的墙是白色的,脚步匆匆的人穿着白色大褂,那火盘里的炭火也是白色的,就连蓝色座位上的人之脸色也是白色的。
我无声地在烤火室坐下。似目不转睛地盯着手机,实则用放在脑袋外面的耳朵在听着。
“不晓得我的仔怎么求得了媳妇咯?”一位老人好像在众人中发言,但眼睛却看着炭火;似乎在怨儿子不争气,但语气中透出一股对他者的愤怒;与其说潜藏着一股愤怒,却不如说是对天命的愤懑。
总之,我觉得这句话不简单,就饶有兴趣地听了下去,像一只猫,努力想从橱柜乒乒乓乓的声响中辩出一些蛛丝马迹。
“你仔四十多岁,讲个半家婆咧!”
“哦?现在是女的紧俏得很!”
“你坐过来聊呀介!”
“把钱准备好起,愁么子?”
……
21号病床呼叫!
过了两三分钟,母亲也被喊去做针灸。
“现在媒人钱都要的多咧!”
或许,大家对这句话有共鸣。
“是,是,电话费啊,车费啊,都要报销!”
“8号在这里么?”
“现在是,现在把做媒都做成了生意”
“8号在这里么?”
“生意?还是老规矩作怪——在!在!”
“过来把中药喝了!”
“老规矩?两个人天注定是,没有媒人都能在一起!”
“没咧!还是规矩在作怪。”
“规矩是人定的咧,你两个讲不到重点!”
“重点是?我就和你们三个打赌,钱重要还是媒人的嘴巴重要?”
“对!”
“这个是老实话”
“刘华直伯父讲的好!”
“没有个20万娶不进门!”
“哎哟!我今年都72咯!半家婆拿小仔成个家也好哦!”这位叹气的老人在众声中轻轻地说了句。
13号病床呼叫!
17号病床呼叫!
“你要吃午饭嘛?我下去给你打一个!”
“屋的鸭子放了么?”
“死老娘子,吊了这点水就回家去啦?”
母亲回来得不巧,因为此时人在渐渐散去。这个侃的话题已经被无数话语汇成的流里淹没了。
“31号!31号!还没做完!去哪里呢?”
“31号在哪?31号在哪?”
31号就是我的母亲。
我搀着母亲进了针灸室。针灸室里的墙是白色的、床上的铺是白色的,最里面的中式橱柜却是白色的。进门靠墙的设备是中医针灸和机器的结合体。
而再过去一个跨步远的地方却是摆着各种铁盘的红色桌子,每个盘子中都凌乱地堆满了长短不一的针,散发出炫目的光,使得我只能向窗外望去。
“你老人家,今日还打完这点针,还疼咧!我也没办法了。”一位年轻的护士似乎在开玩笑。
“像我这个老骨头,死了还好!作孽!”先前那位老人继续带着难以理解的语气在说着这种看似是丧气的话。
我一边听着,一边给母亲铺好床。在我去给母亲放衣服的那几步中,我无意中瞥见了一种我21年来从未看到过的目光。这是一种为了活着就要竭尽全力否则会疼死的目光。她只是为了自己活着吗?
母亲的针灸被做完了,憔悴了一上午的面容中终于隐现出一丝轻松。
我搀着母亲进烤火室。迎面而来的暖气中夹着话语。
这使我感到厌烦。
天还在下着雨,同时沾湿人的精神和衣服。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