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来不及

只是来不及

晴光摇芳甸，草色入帘青。

山崖上，一只小狐狸从洞口出来，一蹦一蹦地走到阳光中。模样喜人，眼神灵动，拨弄着旁边一株野豌豆。

我第一次意识觉醒时便望进这样一双眼眸—那样的灵气盎溢，那样的纯真不谙世事。

“豌豆豌豆，你长得这么青翠，以后我叫你翠翠好不好。”

她一开口便打破了我所有的臆想。

不好。我一口老血。我一株野豌豆，修成一个男子容易吗，还没能幻化成形，你就给我这么一个山土风的名字。你让我在灵修界怎么混？

以上仅限于我的想象。豌豆没有嘴，豌豆不能说话。

小狐狸并不知道一株豌豆也有思想，还在那里自顾自地说：“翠翠，山里好无聊，都没人跟我说话。”

我在心里翻了一个白眼，你自己的话还不够多吗，还用得着别人来跟你说话。

话音一转，小狐狸又含羞带娇地说道：“听成仙的姐姐们说，山下的公子很俊俏。翠翠，你说是真的吗，嘻嘻…”

我又一个白眼：花痴。

小狐狸是九尾灵狐，需等到三百岁才能化成人形，下山历练。而眼下她只有一百八十岁。

可以想见，余下的一百二十年我都在她的聒燥中度过。

山中不知岁月长，洞口的樱花开了又谢，梅子青了又黄。转眼小狐狸就变成了小姑娘，一个清灵灵、俏生生的小姑娘，雀跃着要下山。

她跑出去又飞奔回来亲了我一口，她说，翠翠你不要太想我哦。

我老脸一红。

一株豌豆红了脸是什么样子，没有人知道。

小狐狸第一次回来时断了一条尾巴，神色却异常激动：“翠翠翠翠你知道吗，我今天救了李公子哦，你说我棒不棒棒不棒棒不棒！”

我照例在心里翻了一个白眼，你棒还是傻你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在她颠三倒四的诉说中我渐渐了解：李公子是一个凡人，会写诗，善良又有趣。

在山上呆了三百年，她大概看一根木头都是有趣的。

“最主要的是，”小狐狸捧着自己的小脸，双眼直冒星星：“他真的好帅好帅好帅。”。

我：.......可耻的颜狗。

在洞里修养了两天，她就迫不及待地走了。

她有了一个人间的名字：若灵。

若灵第二次回来的时候又少了一条尾巴，神色比上一次更激动：“翠翠你说凭什么，他们凭什么这么做？我未嫁他未娶，他们凭什么不让我们在一起！”顿了顿，她又说：“我偏要跟他一起，哼！”

这次她多呆了一天。

九尾狐每断一次尾，都会伤得更重，也更难恢复。

我的心揪了起来。

她爱上了李公子。

妖是不能与凡人相恋的，会遭天谴，双方都会遭受说不出的意外。

很快她又回来了。不出意外的又少了一条尾巴。

就这样，

第四次.......

第五次......

第六次......

......

她每回来一次，就少一条尾巴。

每一次她都以自己的狐狸身，担下了两个人的责难。

当她第八次又少了一条尾巴回来的时候，我气得差点自燃。

我对她怒目而视，用我全部的怒火狠狠地瞪着她—如果豌豆也有眼睛的话。

我想要狠狠地把她骂醒，用尽全力却只是随着风摆了摆我的豌豆苗。

她一改往日的聒燥，走过去静静地坐在她的狐狸洞里。

“我放弃了。”她说，“我认命了，你看，我已经没有尾巴能替他挡天遣了。”

她很消沉，我却很开心。

只是很快她又走了，她说她要再去看一眼人间。

无由来的，我的心比任何一次都要慌。

好在今晚子时我便能修成人身，我要让她看看什么是真的帅，让她知道自己有多瞎。

我要用我的光彩，照亮姓李那小子的猥琐。

若灵，等着我。

入夜，洞前却响起了熟悉的声响。

我心里一紧，往她身后瞧去，还好还好，尾巴还在。只是她却比以往任何时候一次都要疲惫，身体在黑夜中忽明忽暗，仿佛要消失。

不好。

这是，失了元气？

果然。

那李公子今日成亲，十里红妆迎娶了东街的赵小姐。

眼见自己心爱的人跟别人璧影成双，若灵心中大恸。

人群中一个黄衣道士已暗中跟了她多日，只等机会取她的元丹。

九尾灵狐的元丹能让他的修为增长百倍。

若灵虽气血逆行，功力不如平日，对付一个小道士并不费力。

只是没想到道士临死前拼死一击，却是对着李公子去的。

李公子肉身凡胎，很快没了声息。

若灵想也没想就把自己的元丹给了李公子。

元丹是修炼者的全部修为，也是身家性命。不仅能让修炼之人功力大增，更能救命，也会要了救人者的命。

李公子醒来后等于再世为人，会忘记这一世所有的事情。

失去了元丹，若灵硬撑着最后一口气走回来。

她说：“翠翠，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最后我只想回到这里。”

说完就倒在了我面前。

时间如水般缓缓流逝，百草在风中低咽。

这山中的岁月从来没让我觉得如此难捱。

终于，子时。

我幻化成人。

对着洞口的山泉照了照，眉眼深邃英挺。

嗯，很帅。

我弯腰抱起若灵，轻轻地抚上她的脸，她的眉，她的唇， 像梦里想过的无数次那样。

“若灵。”我终于能开口，她却听不到我的声音了。

失去了元丹的修炼者只能灰飞烟灭，除非......

傻瓜。

我很想问问她是不是我更帅。

我很想告诉她我也很有趣。

我以为我们还有漫漫无涯的修行时光…

我有很多话想对她说，却只是把元丹缓缓注入她的身体。

她的身体渐渐回温，我的意识越来越淡。在坠入黑暗的最后一刻，我依稀看到一只拖着九条尾巴的小狐狸，她有一双这世上最美的眼睛，那样的灵气盎溢，那样的纯真不谙世事……

来世，她不会记得一株叫翠翠的野豌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