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民碎语(第六章)

作者: 崑峰 | 来源:发表于2019-08-01 20:42 被阅读2次

    作者:梁昆峰  电话:15916860388

    第六章 贵人与草民

    护训班如期开学。孙伟南帮助家里给小麦浇了一遍水,又帮助打完了棉花营养钵,就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家。上第一节课的时候,孙伟南到教室检查了一下,班内无缺席和迟到现象。这使校长非常满意。

    护训班的开学,使寂静的校园又恢复了那紧张活泼、蓬勃向上的学习气氛。晨曦中,伴随着欢快悦耳的音乐,学生们认真地做广播体操;夜幕降临,教室明亮的灯光下,学生们在紧张地复习功课;课堂上,老师们在声音宏亮地讲授专业理论;夕阳西下,校园周围,三三两两的学生或读书学习,或互相讨论,或窃窃私语,为卫校平添了一道风景线。……另外,有几个学生为了感谢季若仙对她们的关怀照顾,特地从家乡带来了土特产、家乡名酒,给敏敏买了衣服等物。投桃报李,季若仙又一次感到惬意和满足。

    一天早上,县医院的院长应校长之邀来到卫校,在办公室里召集县医院的几个学生开会。他谈了参加护训班的重要性和必要性,指出护理工作是一项技术性很强的工作。要做好护理工作,必须系统掌握护理科学的基本理论、基本知识和基本技能。要学好一门专业知识,没有刻苦学习的精神是不行的。希望学生们在这一年的紧张学习中,要认真学习,遵守纪律,不能随便缺课、迟到、破坏学校的组织纪律。最后院长说,卫校以后将加强同医院的联系,学生在校表现随时都反映到医院。医院将要根据有关规章制度予以奖惩。

    同一天,洪校长也找到彭英,把杨娜的表现说了一下。洪校长要彭英做好杨娜的思想工作,作为卫校的职工,要作表率,不要引起负面影响、拉卫校的后腿。彭英表示一定协助学校做好工作,尽自己的努力管好这个不争气的姑娘。

    开学以后,孙伟南主要考虑的是如何全面提高教学质量。常言说,一花独放不是春。个别教师的教学质量高,并不表明整个学校的教学质量好。要想办法以点带面,使学校的教学质量全面提高。尽管孙伟南以前教过学,可管理整个学校的教学,却是头一回。何况卫校又不同于一般的学校,职业教育不同于正规教育。如何加强教学管理,是一个难度不小的课题。他按照以往在学校采用的方法,首先开展观摩教学。耳听是虚,眼见是实。别人的教学好在哪里,自己的授课方法与别人的有何不同,应该从哪些地方改进教学方法,听一听就知道了。

    几天集体听课以后,孙伟南把全体教师集中在办公室里,对这次观摩教学进行总结。他请蔡玉馨主持。蔡玉馨嘻嘻笑着说:“还是你主持吧。”孙伟南说:“你是主任嘛,还是由您主持好。”

    “无所谓主任不主任的,都一样嘛,嘻嘻。”蔡玉馨仍然笑容满面地说。

    唐景元说:“蔡老师,你就不要再推辞了。”

    蔡玉馨笑着说:“好,好。论教学我是外行。嘻嘻。”瘦小的宁惠琴脸一红,低头小声嘟哝了一句:“外行不能领导内行。”旁边的向艳林推了她一下。

    蔡玉馨正色说道:“各位老师,按照学校的布置,我们这几天开展观摩教学,已经轮流听了各位老师的讲课。今天把大家集中起来,就是要各位老师对听课情况,做个总结,希望每个老师都要认真发言,把每个教师讲课好的地方说一下,不足的地方也谈一下,好交流经验,找出差距,达到提高教学质量的目的。那,现在开始吧。”

    办公室好一阵肃静。

    蔡玉馨笑笑:“谁说呀。不要不好意思嘛。嘻嘻。”

    偶尔几声咳嗽。仍然没人吭声。

    孙伟南首先打破寂静:“我先说。”一阵心慌,他努力使自己镇静下来。他掏出笔记本,很坦率地将这几天听课情况和自己的感受讲了出来,既说了每个老师讲课的优点,也毫不隐瞒地谈了他认为应该改进的地方。孙伟南发自肺腑的语言,表明了他对教学事业的耿耿忠心。却引起一阵交头接耳。

    孙伟南说过,蔡玉馨轻描淡写谈了几点意见,除了同意孙伟南的意见外,几乎没有什么别的新意。随后,唐景元、官运道、向艳林等老师也都谈了自己的看法。季若仙和宁惠琴等几个女教师都同意大家的意见。

    散会之后,孙伟南心里很不是滋味。要提高教学质量,看来是路漫漫其修远兮。最要命的是教师的素质。有的教师简直就是滥竽充数!教师连教材都没有弄通,上课教学就是极不熟练地读教材。对于什么教学方法,对不起,我没有,我也不会。爱听你听,不听拉倒。这样的教师能教出好的学生,那恐怕是奇迹。别的且不说,从观摩教学开始,有人就是抱着凑热闹的态度来的。讲课是应付,听课是敷衍,发表意见是搪塞。让孙伟南费尽心血搞的所谓“观摩教学”竟变成了十足的走过场!活动一结束,照样是杀猪杀屁股,各有各的一套,我行我素。更令人伤心的是,孙伟南诚恳的意见轻则被人当成了耳旁风,重则会引起某些人的不满和嫉恨。几个教学较好的教师恰似孤军作战。想到此,孙伟南像当头被泼了凉水。

    即使是这样,孙伟南还是认真总结经验,把这次活动的内容详细地整理成文字材料。他想起了洪校长的话,一切都要慢慢来,不能操之过急。提高教师的素质,乃是需要一个相当漫长的过程。也难怪,多少年来,县卫校这个最基层的卫生教学单位,从没有一个完善的管理体制。说句不客气的话,连卫校的直接上司——县卫生局都不知道应该怎样办好县级卫校。教师的师资培训、提高也根本无从谈起。卫校的发展是任其自生自灭。怎样提高卫校的师资水平,也决不单是卫校本身能解决的问题。

    要想办好卫校,眼下最迫切的是如何提高教师素质。孙伟南建议,抓紧时间,组织教师到办得好的县卫校参观学习,寻找一个提高教师素质的途径。

    孙伟南和蔡玉馨商量,最近一段时间,要做好集体备课的准备。对重点课程,大家在一起讨论如何讲授。集思广益,逐步扭转以往不正规的教学方法。

    “伟南!”这天,孙伟南正在整理教案,突然有人叫。他扭头一看,是堂哥孙民。

    孙伟南热情地让孙民坐下。

    也许走得太紧,孙民急急忙忙,喘着粗气说不坐了。他告诉孙伟南奶奶病重,昨天在县医院住院。大伯说在县医院不行,想让她住卫校这儿,让孙伟南给她看病。

    “那好,咱去看看。”

    孙伟南和孙民一同去县医院,办了出院手续,和堂妹孙莉、未婚的堂嫂等人一起把孙民的奶奶,——孙伟南叫她三奶接到了卫校。等安排好住的地方,已是中午时分了。

    孙伟南到床前看三奶。这三奶高高大大,白白胖胖,性格很开朗,平时总爱和孙伟南的奶奶在一起说笑话,俩老人乐起来没个完。怎么会得这样的病呢?三奶见孙伟南过来,挣扎着想起来。孙伟南劝她躺好,不必起来。

    孙伟南亲切地询问三奶的病情,三奶未说话,先流出了眼泪。她用左手拍着右胳膊和腿,含糊不清地告诉孙伟南这些地方不听使唤。孙伟南用手指着自己的头问三奶这儿痛不痛?三奶摇摇头:不痛。三奶想挣着坐起来,孙伟南柔和地按住三奶,说不要动,躺下说就行。三奶说话很费力,口角流着涎水,像喝醉酒似的。孙伟南认真地听着,也能听得清。她以前并没有什么不舒服,几天前清早起来解手站不住,一下床,就摔倒了。脚手麻木,不知道是自己的。今儿个右胳膊和右腿动作就不利索了。

    接着,孙民说,那天早晨,他听到东屋三奶叫,跑过去一看,见三奶倒在床前。就赶快叫人把她扶起来。奶奶说她前几天手和脚都麻木,近几天越来越重。因怕她摔出什么好歹,就送她去医院检查。医生说她是脑血管病,要住院治疗。在医院住了几天,今天早晨却发现手和脚不会动了。咱大伯就说到你这儿来,实在不行就回家。

    孙伟南详细检查了三奶的身体,发现血压正常,眼睛也好,嘴角歪向左边,右手和右脚有点肿,硬硬的,左胳膊左腿活动自如。孙伟南皱着眉头考虑,不像是脑出血,而是脑血管堵塞,就是缺血性脑中风。孙伟南松了一口气。根据经验他知道脑血管堵塞虽然不太好治,但起码最近不会有生命危险。且比脑出血病情稳定,容易治疗,也较容易恢复。孙伟南就对孙民说了自己的想法,让三奶安心地住下,他一定想办法尽量治好三奶的病。听孙伟南这样一说,孙民兄妹也放心了。

    孙伟南请大家吃过午饭,就找官运道给三奶针灸。官运道表示一定尽量帮助治疗。孙伟南给三奶一边输液,一边煎服中药,他想用多种途径治疗三奶的病,让三奶尽快站起来。他对孙民说,一星期内,尽量让三奶自己努力活动患肢,以促进功能恢复,防止肌肉萎缩。

    忙完这一切,孙伟南找洪校长建议,能不能搞一个住院部,让一些路途远、恢复慢的病人住院治疗,使医疗逐步走上正规。从长远的观点看,卫校要办好,办出特色,必须想办法办好门诊及住院部。洪校长说:这种想法可以考虑,但不能急,得慢慢来,目前的主要任务是先把教学搞好。把地区委派的护训班办好。至于门诊,现在卫校可谓人才济济,藏龙卧虎。如宋医生专治偏瘫,官运道专治风湿腰腿痛、肾炎,还可以针灸,程东风的痔瘘专科也小有名气,霍大夫治疗伤风传里有祖传密方,还有唐景元的五官科、陈医生的内科等等。如果发挥专长,那卫校的门诊不会比其他公社卫生院差。

    听洪校长一鼓劲,好像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孙伟南才知道卫校原来不是没有医生,也不是没有人才,而是没有充分发挥作用。如何才能挖掘潜力、提高卫校的医疗声誉才是关键。来日方长,洪校长目前的主要精力是办好护训班。如何办好门诊和住院部,那只有按校长的意见“慢慢来”了。

    孙伟南觉得,除了洪校长说的之外,卫校的人才还不止这些。如向艳林,尽管唐景元、官运道对她的评价那么糟,但通过观察了解,向艳林并非如他们说的那样。那是带有很浓的个人成见的偏见,甚至是对人的侮辱。向艳林尽管有她的缺点,可她志向远大,好学上进,她在默默无闻的钻研医疗科技,正是她的主流和可贵之处。通过听课,孙伟南发现对中医理论,她有很多自己的见解。这一点,如果没有牢固的专业理论基础,没有扎实的基本功,是根本不可能做到的。她能认真负责地整理教案、满腔热情地上好每一节课,说明她不是那种碌碌无为的庸人。她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单凭这一点,就不能对她存有偏见,就不能对她横加指责。可是这些问题,为什么不被人重视,起码没有引起校长的重视呢?孙伟南感到百思不得其解。要知道,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如果仅凭某些不足就否定一个人,那不是太片面了吗?如果仅凭个人的感情去判断人,那不是太主观了吗?我们国家为什么穷?穷就穷在连年窝里斗,穷就穷在不注重科学,不注重发现和利用人才。卫校要发展,要振兴,首先也必须克服掉这种弊病。可是这种弊病现在非但没有要克服的迹像,而且还根深蒂固的存在。试想,将来孙伟南说不定开罪了哪位领导,也许比向艳林的今天还要惨!

    不管别人怎么看向艳林,他孙伟南不能歧视她。不管她有什么缺点和不足,他应该理解她、原谅她。他要想办法支持她。不是说要正规吗?好,正规就要首先弘扬正气,崇尚科学。要崇尚科学,就要懂得不拘一格地发现人才、珍惜人才、爱护人才;就要打击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歪风;就要根除嫉贤妒能的邪气;就要想方设法调动一切积极因素,团结一致,开拓进取。而要做到这些,仅靠唱高调、发文件、作报告是不行的,还要有身体力行、实实在在的工作作风。

    孙伟南想,他要找机会说服校长,要为积极工作、刻苦钻研的人创造条件,要努力改善他们的工作环境,要想方设法调动他们的工作积极性。对于那些制造流言蜚语、挑拨离间、肆意侮辱人者要严厉批评,坚决打击。向艳林如果能够心情舒畅地工作,能够竭尽全力为卫校的发展献计献策,就一定能做出惊人的贡献。如果大家都能像她那样,齐心协力搞好工作,那么,卫校现状的突变也就为期不远了。

    孙伟南决定去找向艳林,想了解她的思想情况,了解她需要解决哪些问题,然后再向领导反映。他要为逐步扭转卫校的风气、改善卫校的工作学习环境尽自己微薄的努力。

    向艳林是七六年省中医学院毕业的大学生。在卫校工作多年,丈夫在远离本县的魏都市卫生局工作,现仍夫妻两地分居。刚到卫校时,她出类拔萃的教学才能颇得领导赏识,让她全面负责教学工作。可是,大概因为她的性格和脾气不太讨人喜欢了吧,她的工作很不顺心。在经受多次打击和挫折后,她心灰意冷,就辞去教研室负责人职务,躲进她那一间斗室,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专业书。她虽然也属“工农兵学员”,但她对事业有执着的追求,对医疗科研有浓厚的兴趣,对工作有满腔的热情。所以我们说,对什么都不要一概而论,不要戴着墨色眼镜去看“工农兵学员”。他们当中科技精英大有人在,专业骨干比比皆是。向艳林当属其中的佼佼者。

    向艳林见孙伟南过来,不冷不热地说:“稀客,稀客。哪股风把你吹来了。”随后就找板凳请孙伟南坐下。孙伟南环顾室内,小小斗室除了床和桌子外,摆满了各种专业书籍,室内显得零乱不堪。向艳林的女儿很懂事地自己摆积木玩。向艳林看上去很瘦弱,怪不得唐景元说她握握撅撅不够一篮,甚至可以用骨瘦如柴来形容了。她瘦削的脸上没有一点光泽,两眼充满了看破红尘似的冷漠和麻木。朴素的衣着使人看不出她是工作人员还是农村妇女。

    孙伟南心里很沉重。他带着深深的歉意,叹了一口气说:“你怎么瘦成这样?”

    向艳林答非所问:“我还想长寿呢,一没病,二没灾,瘦点怕什么。不劳你们挂怀了。”

    孙伟南觉得被误会了,急忙说:“艳林姐,我初到卫校,好多事不会处理。说实话,我是登门求教的。请别误会,若有冒犯之处,还请姐姐批评。再说,我早就应该来看看姐姐啊。”

    向艳林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声音低低地说:“岂敢劳您大驾。我一无知识,二无才能,来看我干什么?”

    孙伟南嗫嚅着。“我不该对你有偏见,”孙伟南想这样说,可话到嘴边又回去了。其实孙伟南并没有对向艳林有什么偏见,只是现在她太默默无闻了,默默无闻得让人几乎忽略了她的存在。孙伟南内心充满了自责。他觉得自己也有瞧不起人的毛病。他应该尽快与向艳林沟通,为了工作,为了事业,他认为他和向艳林之间绝对不应该存在鸿沟,也根本就没有什么鸿沟。他有必要向她解释,他应该多一点、早一点尽快找到在业务上、学习上和工作上的挚友。他恨自己这么晚才来找向艳林。

    “艳林姐,我很佩服你的敬业精神和工作态度。我一直认为你是个好姐姐。近日听了你的课,更印证了我以前对你的看法。参加工作以后,我发现了原来自己知识是那样的贫乏,在学校学的那点东西是那样的局限,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啊!我想我们原本就应该互相学习,互相帮助,一边教学,一边提高和充实自己。你工作多年,工作经验比我丰富,请你多多帮助我,你该不会拒我于千里之外吧?”孙伟南真挚地说。

    向艳林面无表情,淡淡地说:“过奖了,言重了。你看错人了。我没有你想的那样完美,也没有你说的那样高大。谢谢你那样高看我。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自己吗?我乃一平庸之人,整日碌碌无为,除了看孩子做饭,别的什么都不会,也不想会了。什么都不会倒清闲自在。悠哉游哉,领略一下世外桃园的滋味,不好吗?我现在只求宁静、只求温饱,什么也不想了。再说了,我也帮不了你什么。”

    孙伟南知道,向艳林是骗他,也是在骗她自己。如果真像她说的那样,那才是她最大的不幸和痛苦。事实很清楚,她有远大的理想和抱负,她对事业有炽烈的渴求和赤诚的热爱。如果真的让她离开教学、不钻研业务,那才是对她最大的伤害和打击。他对她的遭遇感同身受,他对她受的不公正批评从内心表示愤慨。他吃惊地发现,中国虽然推倒了压在人民头上三座大山,但目前封建主义和官僚主义仍像两座大山,压在人民心头。要彻底推翻人民心头的这样两座大山,可悲地讲,任重道远啊!

    他就对向艳林坦诚地说:“你怎么想的,我虽然不全知道,但也清楚一些。不管别人怎么说,以前对你的那些做法是不公平的,是欠考虑的。我就闹不明白,新中国成立这么多年了,为什么封建主义和官僚主义还如此盛行?我不会奉承人。我觉得没必要说那么多冠冕话,咱们都不是外人,应该坐在一起干出点名堂来。有些话没有早点说明白,很对不起你。”说完,又觉得扯得远了,词不达意。瞧这张拙嘴,越急,越不能把心思表达出来。唉!

    向艳林盯着孙伟南,惊讶而又不信任地说:“什么?如此盛行?哎呀,你好大胆那,你这话若在以前说,你就是一个现行反革命,够得着坐牢了!请你快不要这样说了。至于你说对不起我,你怎么对不起我了?你也没有什么地方对不起我,千万不必对我这样。现在这世道啊,就是这样。你的好意,我多谢了,也心领了。我现在住的好好的,这样的环境最适合我了。再说一遍:我只求清静。知道吗?”

    孙伟南听着这些话,真像在听一个出家的尼姑说话。孙伟南震惊了:哀莫大于心死。是什么原因,使她心情如此颓废,如此沮丧?

    孙伟南还不甘心。他叹了口气,用近乎乞求的语气说:“那你到底要我怎么办你肯帮我呢?我知道,我一没经验,二没方法,三说话不讲方式,很多事不知道怎样做。有让你生气的地方,也纯属无意和无知,请你海涵。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请你指出来,我也好改正啊……”

    向艳林显出极不耐烦的神色,没等孙伟南说完,就皱起眉头说:“哎呀,孙老师,你不要这样好不好?你觉得你今天是三顾茅庐啊?我已经说过了,你没有一点对不起我的地方,哪还需要什么海涵?至于帮助嘛,我只怕是越帮越忙。谢谢你的好意。你要没什么事,就请回吧,我还要看孩子呢。”

    孙伟南见向艳林对这个话题已没有任何兴趣,说多了只会更加反感。他捶了一下自己的脑门:“完了。真难啊。做人,为什么这样难?我该怎么办呢?”

    一听这话,向艳林倒像来了兴趣。她苦笑一下说:“你啊,你是不知道,这卫校虽是指甲盖大的地方,几个小人儿,但复杂着呢。你以为你在这做好工作就行了?错了!我可以毫不客气地直言奉告:你的今天就是我的昨天,我的今天就是你的明天!你在重蹈我的复辙,你在可怕的步我的后尘!唉,慢慢走着瞧吧,也许你会做得比我好。我现在要和你说的是:这个鬼地方,正不压邪,捣鬼的人吃香,埋头苦干的人遭殃!你不要以为那些整天在你面前说好话的人都是好人;有的人说话不好听,他可能不会两面三刀。要知道,最难防的是暗箭!”

    孙伟南深深地点点头。他感到,向艳林虽然有点厌恶他,但话中却透露着关心和爱护。这使孙伟南感到欣慰。“对,我一定记住你的话。我相信,我们能成为真诚的朋友。”

    向艳林饱含痛楚地笑笑说:“哈哈,我们能成为朋友?我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啊?啊?”

    孙伟南又似乎看到了希望,热情地说:“难道不能吗?不可以吗?我觉得我不会看错人。”

    向艳林脸色似乎开朗了许多。她温和地说:“你不要太自信了。人们常说,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你也是个老实人,我敢肯定,官场上的事你比我强不了多少。所以不要诳费心机搞那些。还是事业为重的好。我说的也不一定对。省点心多看看书,争取在事业上有所成就,这应该就是我们的目标。”言谈话语中,孙伟南感到向艳林在前段时间对他没有好感。明摆着的,他整天和官运道泡在一起,跟他同住一室的唐景元又是那样仇视她。人以类聚、物以群分嘛。今见孙伟南如此坦诚相见,她对孙伟南的印象有了改变。

    孙伟南一激动,竟然带着一股令人生厌的迂腐相,浅薄地说:“艳林姐,真的听你一席话,如拨云见日。小弟受益匪浅。我虽然傻,但我一定记住你的金玉良言。”

    向艳林禁不住哈哈笑起来。她突然止住笑:“瞧你,说话满是酸秀才味。我看那,你真是一个大傻瓜!我告诉你:请你以后再不要到我这儿来!”

    孙伟南惊鄂地张大了嘴,瞪大了眼睛:“为什么?”

    向艳林看也不看孙伟南,重重地吐出几个字:“因为,我讨厌你!”

    孙伟南神情沮丧地回到宿舍还没坐稳,贾鲜花就笑盈盈地进来了。

    贾鲜花的突然出现,着实使孙伟南吃惊不小。这个小巧玲珑、精灵嘴快的娘们儿,怎么会到我这儿来呢?孙伟南感到既厌恶又害怕。孙伟南对这样的女人有一种天生的反感。对这种娘们儿,我还是躲得远一点好。可今天找上门来啦,往哪躲呀,非但不能躲,还得小心侍候,稍有不慎,那可有好瞧的!哎哟,这是怎么回事?孙伟南头上都快冒汗了。孙伟南慌乱地请贾鲜花坐下。贾鲜花也不坐,好像没事儿似的在室内转悠,这儿看看,那儿瞧瞧,似乎充满了好奇。许久,才在孙伟南的桌边站定,眼睛也由无目的的乱瞅后在孙伟南的身上定了格。贾鲜花像欣赏文物似的用眼光上下打量了一番孙伟南后,悄声细语地说:“我想跟你说点事。”

    孙伟南心里一阵狂跳,忙问什么事?

    贾鲜花满脸灿烂地笑容,装腔作势地问孙伟南:“你有没有对象?”

    孙伟南看着天花板:“有没有你不知道吗?”

    贾鲜花脸一红,激动地说:“这孩子,我跟你说正经事,你到底有没有对象?”

    孙伟南抬眼望着窗外,笑了笑说:“我也没有不正经啊。你说我这个样子,能有对象吗?”

    贾鲜花走近孙伟南,轻轻地说:“我老想着你有了。才听人说你没有。想不想请我吃你的鲤鱼呀?”

    孙伟南想乐,扑哧一声笑出声来:“我,大傻瓜一个,谁会看得上我呢?请你吃鲤鱼,那不是太异想天开了吗?”

    贾鲜花瞪了一下孙伟南,大声说:“别烦人了好不好?想帮你个忙,看你那样子!要行的话,我就给人家稍个话。”

    孙伟南连忙拱手作揖,说:“劳你大驾了。行,行!”

    贾鲜花也呵呵乐起来:“这毬孩子!说归说,笑归笑。我有一个表妹,中专毕业,现在地区卫校,岁数也不小了。好像是那高不成低不就的,我想来想去,还就觉得你们俩挺合适,就跟你说一下,你如果愿意的话,我就去跑一趟。”

    孙伟南根本没抱什么希望,总想这娘们儿不会做什么好事。他想,即使是自己同意,所谓的对方“不愿意”,这娘们儿可能又要出故事了。可既然说到此,也只好顺水推舟地说:“那就多麻烦你了。不过,我还没有同意。”

    贾鲜花吃惊不小。她张大了嘴看着孙伟南:“啊,你不同意?那你不同意我还说什么?”

    孙伟南不敢正视贾鲜花:“八字还没一撇呢,你叫我同意什么?你既然想吃鲤鱼,就该让我们见一见面,说一说话,彼此觉得可以,这鲤鱼你不就吃定了吗?”

    “嘻嘻,样子,”贾鲜花从衣袋里掏出一张几个姑娘的合影照片,递到孙伟南面前,指着其中一个胖脸高鼻子的姑娘:“喏,就是她。”

    孙伟南戏谑地说:“好发福哦!那我就恭候佳音了。”

    贾鲜花嘻嘻哈哈地笑着走了。

    贾鲜花一走,孙伟南就翻箱倒柜找笔记、查资料。他要想尽一切办法尽快治好三奶的病。从一本厚厚的中医课本中,他翻到了杨老师讲的治疗右瘫的中医验方,还从多本杂志和资料中,查找有关如何降低血液粘滞度、改善脑缺血的治疗方案,并认真核查主要治疗药物的毒副作用,在注意其副作用的基础上,大胆使用突破性剂量,这一定能行。你不得不承认,学中医,特别用中药治疗顽症,简直就是困难重重。你如果照杂志或书本上的方法去做,十有八九不行。这里面固然有一个辩证施治的问题,但在实际应用中,还不止这些。要想取得经验,必须认真领会其精神实质,掌握所有药的主要作用,药物间的相互配合,怎样使用才能相辅相成,并要在药的用量上仔细斟酌。有些中药,配方虽然不错,但因为药量掌握不好,很难达到疗效。

    经过认真学习和反复思考后,孙伟南自己拟定了中药处方,为三奶精心地进行治疗。这些天来,官运道在孙伟南的热情邀请下,也不辞辛苦,每天都按时为三奶针灸。转眼间五六天过去,三奶的腿由会动到能慢慢地抬起来,到手指也会动,说话也清楚很多。孙伟南看着三奶的病情在好转,有一种说不出的愉快。后来,官运道说家中有事需要回去,还说往后可以不用针灸了,就停止了针灸。孙伟南坚持为三奶治疗。十多天后,三奶竟能拄着棍子在院子里蹒跚行走了。孙民激动地往家里稍信,说奶奶的病好的差不多了。孙伟南的二大伯孙政(孙民的爸爸)从家里赶来,见老太太拄着棍子过来迎接他,激动得直擦眼泪。连连说:“孙伟南救了您啊。说句不好听的话,我都准备好后事了。”

    孙莉急忙说:“看咱大伯说的什么话!”

    孙政笑着说:“我这人就这样,一急就不知道话怎么说了。早知道这样,不如一开始就住这儿。”

    孙伟南说:“医院治疗是正规的,也不能说没有效。这种病本来就很难治,治好治坏谁也没有把握。说实在话,三奶刚来,我心里也直犯嘀咕,生怕治不好三奶的病。再说,三奶的病好的快,也有官老师一大功劳。”

    孙莉说:“是的,官大夫服务态度可好呢,对人可热情呢。那七八天,他一天都没耽误给奶奶针灸。”

    三奶坐在床边也说:“那也是孙伟南请到的好大夫。”

    三奶的病好了,全家人都很高兴。孙政说,一家人本不用客气,但孙伟南救了老娘的命,心里实在太感激了。没有别的,中午就请全家到外边酒馆吃饭,到时候请官大夫也去。

    吃饭时,孙政叫孙伟南去喊官运道。孙伟南跑得满身大汗没有找到官运道。“算了,二大伯,您的心意我替他领了。咱们不用去酒馆了。”

    孙政装出生气的样子说:“惹您大伯生气是不是?又不是你一个人去,全家吃顿团圆饭不行吗?你奶奶也去。请你不要扫大家的兴。”

    没办法,孙伟南只好去了。

    还是李志明经常光顾的那家酒馆。孙政找了一间最漂亮的雅座。室内墙壁粉刷的白白亮亮,正中贴着《江山如此多娇》的山水画,窗上挂着淡青色的窗帘,圆圆的大桌子擦得油亮。大家正要入座,孙政从外边领着两个衣着庄重、当官模样的人进来,红光满面地说,今天请得贵人到。大家恭敬地请贵人坐主席,那两个人一边和三奶说话一边搀扶三奶。孙莉扶三奶就坐在那俩人的旁边。

    不大一会,三四盘凉菜摆了上来。孙政笑容满面地说:“今天,伟南治好俺妈的病,我从来都没这么高兴过。刚好又碰到多年不见的老表弟,真是双喜临门啊。我就介绍一下吧。这是我的侄儿孙伟南,刚从黄河医专毕业,现在卫校工作。这孩子自小聪明好学,刻苦用功,今天是学业有成。俺妈的病多亏他了。我原来想都不敢想,一说瘫痪,十有八九活不成啊。可孙伟南让我开了眼界。自己人,怎么说哩,要是外边,怎么也得送个匾哪!不说了,大家先干一杯吧。”说着,大家举杯饮酒。孙伟南喝了一口,那苦辣的酒横在喉咙里好久才下去。孙伟南说,为了照顾奶奶,不强让孙莉和奶奶饮酒。

    孙政端起一杯酒,仰脖一饮而尽。他用手帕擦了一下嘴,继续说:“只顾说孙伟南了,来,南、民,我跟您俩介绍介绍,这是您南乡的两个表叔,就是您老姑奶的孙子。都在县里工作,原来在外地,才调回来没多久,俺多年没见面了。今天在街上碰见他们,他们原来请我去喝酒的,我对他们说了这事儿,他们就跟着我来了。”

    孙伟南面带笑容,对两个表叔说:“好啊,本来,三奶的康复,让我很开心,能得以认识两位表叔,更让我感到喜上加喜,来,让我先敬两位表叔一杯。”

    两个表叔笑容可掬,举杯一饮而尽。

    两个表叔喝完酒,提议要和孙伟南碰杯。孙伟南爽快地答应了。一杯高浓度的烈酒喝下,火辣辣地直烧喉咙。并且从喉咙一直烧到胃。这种“享受”照顾得孙伟南眼泪直流。为尽量使自己不失态,孙伟南强忍着不让咳嗽出来。

    酒过三巡。各种炒菜又陆续端上了桌。一时间室内香味缭绕,热气腾腾。

    孙政又让摆上了本省的名烟,恭敬地请两位表叔抽烟。三个人一块喷云吐雾。本来明亮的房间,一时间烟雾弥漫。那特有的烟酒味呛得三奶直打喷嚏。孙莉也频频用手扇这刺鼻的气味。孙伟南看三奶难以承受这种“待遇”,关照孙莉两人赶快挑可口的菜吃,又让掌柜的送来了馒头和开水。三奶和孙莉吃饱后就提前离开了酒馆。

    因为孙伟南、孙民兄弟俩不能喝酒,所以唱主角的就是孙政和两位表叔了。孙伟南负责斟酒。三人乘着酒兴,一会儿是海阔天空的神侃,一会是猜拳行令地猛喝。直喝得两个表叔满脸通红,孙政说话舌头短了半截,几个人才摇摇晃晃地离开了酒馆。

    孙伟南感到三奶的患肢功能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就让三奶回家去。临走时,孙伟南嘱咐二大伯、民哥要继续让三奶锻炼患肢,不要吃过于油腻的东西。一直送出卫校好远。

    找过向艳林之后,孙伟南又和洪校长倾心交谈。两人在沙发上坐下,老校长把正在看的报纸放在一边,认真地听孙伟南说话。当听孙伟南把找向艳林的事情和自己的想法说过后,洪校长笑了一下说:“好啊,你又重蹈了我的覆辙。”

    “你也找过她?”孙伟南吃惊地问。

    “我能不想这个问题吗?”洪校长递茶水放在孙伟南面前,自己也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说:“调动一切积极因素,不拘一格发现和利用人才,我都想了好久喽。初到卫校,我就注意到向艳林是个人才,想让她管理教学,也像你这样找过她。可人家已经看破了红尘,请不动了。好在她肯下劲教学,这也算卫校的大幸了。”

    孙伟南感到头在隐隐作痛,就用手指轻揉自己的太阳穴。心情沉重地说:“我听人说,人最怕的是伤心。也许以前对她的伤害太重了,也许是伤害的因素继续存在。以至今天还要把我们拒之门外。要调动一切积极因素,不容易啊。”

    洪校长摘掉眼镜,深有感触地说:“做人的思想工作,是最不容易、最伤脑筋的事情。关于向艳林,你也不要花费太多心事。还是那句老话:慢慢来,不能操之过急。至于工作和学习环境嘛,我也不是没有考虑,就目前卫校的经济条件来讲,我们只能说,尽力而为。你可能会嫌我啰嗦,我现在还是这样说,我用的、器重的就是埋头苦干的人、钻研业务的人。那些调皮捣蛋的人,只能是越添越乱,这种人在我这没有市场。这个主导思想是明确的,只要我在这,它就不会改变。我会尽力为你们创造条件的。”

    孙伟南又一次欣慰地笑了。他说:“校长,您想得真是周密细致。我既来之,则安之,只有干好工作,别无他求。为了您,我就不能不努力。只是见了向艳林,心里不是滋味,才冒昧地说了自己的一点想法。”

    洪校长大笑起来:“哈哈……。你不用解释那么多,若是为了你自己,你是不会说那么多的。我还不了解你?可有句话我得批评你,不能为了我!我老了,恐怕没有多长时间了。你的路还长着呢!我送完这一程,就要给你压担子了。”

    孙伟南心事重重地说:“我恐怕胜任不了啊。”

    洪校长说:“我相信,你不会让我失望的。看来,我还得关心一下你的终身大事啊!”

    因为还要上课,孙伟南就告辞。临走时,洪校长要孙伟南找一找官运道,说有要事相商。

    真是个小心眼的人,这些天官运道脑子里总想着洪校长的那句话,总觉得洪校长对他一定有不好的印象,所以总想找洪校长谈一谈。听说洪校长找他,就急忙来到校长室。

    洪校长见官运道进来,笑了笑,客气地让他坐下,问他家里的活忙完没有。官运道说农村的活就那么回事,总也忙不完,打钵、抗旱算是告一段落。有老婆在家,让她干吧。官运道说他还得以卫校、教学为重。洪校长说,卫校固然重要,但家也要顾,老婆孩子更需要你照顾。做工挣钱,最根本的还是养家糊口,解决温饱问题。

    洪校长接着说:“但我说这些,并不是要大家都只是消极的工作。我比谁都清楚,你、孙伟南还有景元,你们都是我的主心骨,是卫校的骨干。你们做的工作叫我满意,让我放心,越是这样,我就越觉得对你们关心不够。怕家里有什么困难,出什么问题。”

    官运道显得非常感动:“校长真是太理解我们了。要是干不好,那就太对不起您了。”

    洪校长笑笑:“你怎么和孙伟南一样,张口闭口‘您’呀‘您’的?不要这样说。我现在别的不会,你们冲在教学第一线,我呢,就在后方给你们当个后勤。说来惭愧呀,可能我连个好后勤都不称职。闲话少说,我今天叫你来,想让你帮我办一件好事。”

    官运道忙问:“什么事啊?”

    洪校长说:“你看伟南二十四五了吧,他埋头教学,一个心眼想着工作,就不知道关心自己的终身大事。人到了这个年龄,老不找对象,就会有闲言碎语的。我听人说去年乡医班你有个老乡,前几天她来过,打听护训班还收不收学生,知道她已经在你们公社卫生院上班了。我看她和伟南年龄相当,可不知道她有没有对象。”

    官运道思索着:“乡医班,……老乡,……在卫生院上班?哦,我知道了。我们不是一个村的,是不是那个韩梅芳呀?”

    “哦?对,正是她。”

    官运道很热情地说:“我去打听一下。”说罢,一溜小跑到办公室,不大一会,他又跑回校长室,有点气喘地说:“问过了,韩梅芳没有对象。”

    洪校长诙谐地说:“这么说,老了、老了还有缘吃孙伟南的这条鲤鱼了?如果成功的话,能当一回我的职工的红娘,也是我的一大幸事啊。运道啊,咱们就帮孙伟南牵牵这个线,你看怎么样?”

    官运道皱一下眉头,有点犹豫不决地说:“行,不过,……”他心里打起了鼓。尽管他和孙伟南如同性恋一样终日粘在一起,但一提起孙伟南,心里总不是滋味。他恨不得孙伟南立即得什么重病突然死掉,或者在卫校立即消失!现在这个老校长却要当红娘让他来牵线搭桥,非但如此,还要把自己的那个令人羡慕的漂亮懂事的老乡介绍给他做老婆,真是岂有此理,越烦什么越来什么!但在这个老成持重的领导面前,他不敢说不行,也不能推辞。还得装出满腔热情的样子,心里这个别扭!这哪里是混人,分明是在演戏!其实,他并非现在才知道,混人就是演戏,谁不会演戏,谁就不会混人。在今天这出戏中他所扮演的角色,一般的演员,还就是无论怎样都演不好呢!

    洪校长看官运道欲言又止,就注视着官运道:“怎么,不合适吗?”

    官运道说:“你知道,韩梅芳在这上一年学,那可是出了名的好学生,人好,品行也好。没有人不夸的。”

    洪校长不等官运道说完,就说:“不般配,是不是?”

    官运道装出难为情的样子:“般配,般配。万一……,做介绍人这种事,我怕做不好。”平时官运道能说会道,这会儿却结结巴巴不知道怎么说好了。

    洪校长温和地说:“哎,先不要这么早就下结论。有时间就是这样,你认为有绝对把握的事,可它就偏偏不成;你认为一点门儿都没有的事,它却能出现奇迹。这样吧,你有空给韩梅芳捎个信儿,把孙伟南的情况做一介绍就行了,其他的事就由我负责。你看行吧?”

    官运道急忙说:“好,好。”

    洪校长已经看得出来,官运道意犹未尽:“你还有什么话要说?说出来我听听。‘言者无罪,闻者足戒’嘛。”

    官运道直了直身子,向洪校长身边倾了倾,低声说:“人怎么都这样呢?总是在背地里胡乱舆论人,也不知道人家怎样说我。有人明明知道孙伟南俺俩在一块不错,故意让我听还是别的什么意思,反正有人说孙伟南最近不断往向老师那儿跑,还有护训班的廖晓莉,……”

    洪校长不动声色:“你相信这是真的么?”

    官运道连忙掩饰地苦笑:“我能相信它?”

    洪校长笑了笑:“我想你也不会相信。这些谣传我也就听说了。不光听说,我还认真调查过呢。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嘛!经过调查,那些谣传纯属子虚乌有。就更相信自己不会看错人。我重用孙伟南是用对了。路遥知马力,事久见人心。到后来,那些造谣生事的人只能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是不是?”

    不等官运道回答,洪校长又说:“你也知道,卫校就有那么几个人,自己不干事,却谁积极肯干,他打击谁。我看得出来,向艳林已经被他们伤害得不轻,现在又要故伎重演,向孙伟南下手了。不过也不奇怪,离共产主义还远着呢,人的思想不可能一步到位。要不哪还有先进后进之分呢?人活在世上,多少都有做不到的地方。有时也就少不了蜚短流长。对那些流言蜚语,要正确对待,要认真分析。既不要人云我云,也不要牢骚满腹。你是个聪明人,这些问题并不算复杂,稍微用脑子想一想就行了。不用我多说了吧。”

    官运道连连点头:“对、对。”

    洪校长长出了一口气,仍然现出那慈祥可亲的笑容,对官运道说:“请放心,我不昏。你、孙伟南、景元,你们几个人,那么踏实地工作,我能让你们受到委屈和伤害吗?但我在政治上关心,生活上照顾,并不是溺爱。一旦发现你们不论哪个有缺点错误,我也决不迁就姑息,一定毫不留情地批评。我决不能让自己的同志走上邪路。我决不能让亲者痛、仇者快。我都跟孙伟南说过,关键时候,我一定要打拦头鞭的。”

    官运道知道,洪校长老奸巨滑,要想让他改变对孙伟南的看法,那真是白费心机。虽然他明知道这样不行,但他不愿意放弃给孙伟南制造麻烦的点滴机会。因为老想着算计人,他却把那点小肚鸡肠之事丢到爪洼国去了。

    向艳林一如既往,一直把自己关在小屋里,集中全部精力,研读医学专著,并写了大量的心得笔记。由于摆脱了外边一切琐碎小事的干扰,她也觉得这样心里很平静,生活满充实的。所以她对孙伟南请她出去协助他搞好教学充满了厌恶。在那个傻傻的孙伟南走后,她为自己的行动感到一丝快感。最好从现在开始,你们谁也不要再踩我的门。

    真的气死人了。她想起刚分到卫校时的日日夜夜,她为了把教学搞好,简直拼了命,除了工作,还是工作,没日没夜的工作。这一个找她要灯泡,那一个找她要教案,这一个请假要调课,那一个头痛要休息,来来往往的人踢破了她的门槛。她既要冷静耐心地做思想工作,又要满腔热情地忙教学业务。都是些毫无意义的瞎忙碌、婆婆妈妈的乱折腾。但那时热血沸腾的她,倒觉得浑身有使不完的劲,每天都高度兴奋地奔走在教学第一线,每时都精神抖擞的忙碌在烦杂琐事间。她可谓任劳任怨、兢兢业业地为党工作。到头来,就因为她不注意时说的一些话,被不知哪个爱管闲事的人借题发挥,大告黑状,老郁今天一顿批评,明天一顿教训。又因为她所教的中医基础课一次考试多数学生“没考好”,分数低于其他老师,竟被克扣部分工资!虽然这都是在气愤之下自己提出的。却也让她伤透了心。多少个日日夜夜,她翻来覆去地想,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她痛心疾首地扪心自问:为什么做人这样难?她为此失眠了,神经衰弱了。她的精神被摧垮了。她再也不想干那个吃力不讨好的教研室负责人了。事情过后,有人对她说,都是官运道搞的鬼。她怎么也不相信。官运道,在她心目中是多么好的一个人啊。他教学教得好,工作认真负责,平时不笑不说话,从来都是叫干什么就干什么,从不讨价还价,从不给自己出难题。就说那次官运道的老婆病了的事吧,他官运道也没说什么,来上课了嘛。她记得,官运道向她请假,说老婆病得厉害,要回家,叫袁老师代他上课。七八天后,袁老师也有事。没办法,是自己风风火火地跑到他家,一面看他老婆病好了没有,一面要他到校上课。虽然后来听他的老乡讲他老婆根本就没病,她也没有说官运道什么。值得回味的是,她无意中听到官运道在对唐景元说自己的不堪入耳的坏话,原来还和和蔼蔼的唐景元从此对她怒目而视;还有更能说明问题的是,她在只有官运道一人时说,她很为卫校的前景担忧,她清楚地知道目前卫校真懂教学的人实在太少。还随便地说她本人现在夫妻两地分居,长久下去也不是办法等等。谁知没过两天,郁校长竟在全校职工会上大发雷霆,说:“有个别人目中无人,自认为自己了不起,太骄傲了不行嘛!”还说:“身为学校领导成员,不积极想法搞好教学,净说风凉话,散布落后风气,嫌卫校不好,要飞了。好吧,我老郁倒要看看她怎么飞?”哦,她明白了,原来如此啊。这小报告打得出乎意料的又快又狠!这个算尽机关做坏事、当面君子背后鬼的卑鄙小人!向艳林想到此,恨不得咬死他、挖烂他!可怜的孙伟南啊,你知道吗,那个恶鬼现在向模向样地跟你好,正在麻痹你,你却全然不知你目前的危险处境!那天,她多么想向孙伟南揭露这个包藏祸心的伪君子,但一看孙伟南那副德行,算了吧。

    向艳林多年的神经衰弱,好像越来越重了。彻夜失眠,折腾得两眼又红又痛,全身酸沉无力,白天甚至连头都抬不起来了。看书的时候,头昏脑胀,眼睛都不想睁,并且记忆力也在可怕地衰退。她想,不能在这个时候垮掉,在工作上决不能输给官运道!她不能让那些小人看笑话!为了让晚上睡好觉,她服安定片,开始效果还不错,可后来就不行了,照样睡不着。她把安定服量增加到平时服用量的三倍,才能勉强睡一会儿。由于常服安定片,头晕得更厉害了,并感到四肢无力。她知道,中药马钱子可以兴奋神经,就去中药店买来了马钱子煎服。不知道是量小,还是什么,服了之后并不见效。这天晚上她就加大了量煎服。约莫半小时过后,她感到自己的双臂和双腿生硬,像被人绑住似的痛。这种生硬越来越重,竟不住地抽起来了。她知道不好,想喊竟喊不出声。天在旋,地在转。她拼着命想站起来,可两腿绷直,直挺挺地倒在地上。吓得小女儿抱着妈妈大哭大喊。

    邻居郑汉强听见哭叫,说声“不好”,就赶紧跑过来。孙伟南和几个炊事员也神色紧张地跑过来,他们把向艳林扶上床。听说是马钱子中毒,孙伟南要求赶快静脉注射安定针。向艳林痛苦地看着孙伟南等人,拼命摇头,艰难地说:“不要打针。”“快送县医院”,郑汉强喊道。郑汉强要贾鲜花照看好向老师的女儿后便和孙伟南等七手八脚把向艳林抬上救护车,救护车拉响警笛,向县医院急驰而去。

    在县医院,值班医生给向艳林作详细检查后确诊为士的宁中毒。立即给予静脉注射安定,并予输液治疗以保护肝、肾等器官,经过精心治疗,向艳林转危为安。孙伟南等人舒了一口气。但她的身体太虚弱了,还需加强调养一段时间。

    几天后,向艳林的丈夫回到卫校,见向艳林这副模样,心痛得直掉眼泪。他想,如果她的心情好,她能够精神愉快地工作,怎么会折磨成这个样子?他咬咬牙,一定尽快把老婆调出这个鬼地方。

    贾鲜花悠然自得地打着毛衣踱到孙伟南的宿舍。

    “欢迎再次光临寒舍!”孙伟南见贾鲜花过来,赶紧走到门口,恭敬地站在门边,作了向里边让的滑稽动作。贾鲜花见状,忍不住嘿嘿笑起来。

    笑容满面的贾鲜花,脸颊绯红,狭小的脸上那极不相称的会说话的大眼水汪汪的,使这个精小的女人显得精神焕发。她响亮地、甜甜地对孙伟南说:“快请我吃鲤鱼啦。我已对表妹说过了。表妹说她没什么意见,她想约你抽时间去,见见面、说说话。”

    孙伟南本来对这个问题不感兴趣,并且非常反感。他想起了初到学校教书时,有个表面文雅内心丑恶的语文老师曾经利用说媒耍弄他的事。这个娘们儿到底安的什么心哪?虽到卫校时间短,但孙伟南对贾鲜花已经了解,对她小心提防点。于是就虚与委蛇地问什么时间见面?

    贾鲜花微叉双腿站着,灵巧的手不停的打着毛衣,说:“表妹说,看后天行不行?”

    孙伟南装着惊讶地问:“后天?这么急呀?你看我需要带什么东西合适,带钱不带?”

    贾鲜花故意装出老练世故地样子说:“带什么东西呀,但钱是少不了。”

    “多少钱?”

    贾鲜花一边打着毛衣,一边轻松地说:“起码得二百块钱,不给人家买点东西吗?”

     “二百块钱太少了。”

    贾鲜花笑笑:“太少了?那你说多少?”

    孙伟南脱口而出:“两万!”

    这回该贾鲜花吃惊了:“啊,你开什么玩笑啊……”

    孙伟南突然说:“想着吧,——一个子儿都没有!我一个穷学生,刚参加工作,一见面就二百块。胃口不小啊。”

    贾鲜花仍然笑容可掬:“那你说怎么办呢?”

    孙伟南硬邦邦地吐出几个字:“高攀不起!”

    贾鲜花难为情地:“那……”

    孙伟南摆摆手:“谢谢你,别再说了。”

    贾鲜花显出极惋惜的样子,咂了一下嘴,慢慢地踱出门去。

    贾鲜花刚走,孙大妈从家里赶来,走路走得很疲倦。看到妈妈这样,孙伟南心里一阵心酸。他赶快把妈妈迎进屋,打来洗脸水,让妈妈洗脸,又给妈妈倒上开水。

    孙大妈洗完脸,坐在孙伟南的床边喝水,指着另一张床铺问:“那边睡的就是唐医生吧。”

    “嗯。”孙伟南轻轻地答应着。

    孙大妈关照孙伟南说:“可得和你叔相处好,不要惹你叔生气。”

    孙伟南点头说是,他要求妈妈在这多住几天。孙大妈表示,家里活那么多,在这住着急死人。她告诉孙伟南,前两天在这儿喝酒的表叔,其中有一个是孙伟南的老丈人。说孙民的爸爸孙政,因为孙伟南为他老娘治好了病,不知道怎样感谢好,就想给孙伟南当媒人。他早年在城里认识两个干部,现在还经常在一起喝酒。一来二去,三人成了什么“拜把子”兄弟。其中一个他们称作老大的,有一个女儿长得可漂亮了,这不是郎才女貌么?孙政就把孙伟南的事跟他的老大说了,问老大愿不愿意这门亲事?没想那老大一听,竟然爽快地答应了。不但答应,还提出看一看孙伟南。就这样,孙政以感谢为名,一是请“把兄弟”聚一聚,二是请老大相女婿。老大一看,嘴都合不上了:行!这孩子年轻轻的治病技术就那么好,把那么难治的病都治好了,将来一定有出息。老大回去跟闺女一说,闺女却提出要看一看再说。老大气得直瞪眼睛:还看一看再说?你想嫁一个什么样的啊?后来一想,让孩子见一面、说说话也好,总比让孩子想着布袋里买猫好。再说了,要是闺女一眼相中了,当爹的也就不用费那么多口舌了。

    孙伟南听完,越想越奇怪、越好笑:从考上大学到现在,不,确切地说,从高中毕业到现在,人们和他在一起的话题,总是少不了说媒、找老婆,生怕孙伟南找不到老婆打光棍!难道除了做媒人就没事做了?真讨厌!人为什么都这样?你们往后找我有话就说,没话就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别烦我好不好?因为多次被孙伟南生硬地拒绝,惹得孙大妈痛骂了儿子一场。可这样做非但没让孙伟南认可,反而更增加了他的厌恶。

    那时,孙大妈恼火地发现,他这个拗儿子注定想着打一辈子光棍了!冤家,你是要活活气死人哪!好在后来,孙伟南上了学,参加了工作,娶媳妇不用发愁了。可老太婆就是放不下这颗心。一听孙政这么说,她兴奋得一眼没合眼,今天一大早就往城里赶。她要说服儿子早点定下亲事,免得再让她挂心了。

    见说了半天,儿子竟像个闷葫芦一声不吭,孙大妈就着急地问他怎么不吭声。孙伟南想了想对妈妈说:“老大做的不对,如果闺女不愿意了,他还像旧社会那样硬逼吗?常言说,强扭的瓜不甜。万一到时候姑娘不愿意,还要硬拴在一起?不要她说不愿意,我还不愿意呢!”孙伟南差一点就说出来了:你和爸爸之间,彼此假如多少有一点好感的话,会吵吵闹闹到今天吗?可话到嘴边,被理智的憋回去了。他暗暗告诫自己,往后可不能再冒冒失失地乱说了。但又一想,哈哈一乐:大闺女来看我?好事啊!热闹啊!“岳父看了老婆看,我这张破脸真光彩呀!”

    孙大妈的脸上充满了自豪。她得意地说:“是嘛。大学生嘛。你不知道啊,您老丈人可是外贸局的局长,听说还要当县长呢。”

    孙伟南大为震惊:哎呀,好大的“神”啊。咱们这小庙里装得下养得起吗?“妈妈,你觉得咱家的门头有那么高吗?”

    孙大妈兴奋得脸上放光,不以为然:“怎么没有那么高?现在不兴过去那一套了嘛。只要你行就行呗。”

    听妈妈这样说,孙伟南感到不舒服。妈呀,你也别高兴得太早,这门亲事,十有八九不行。那个老大仅此一面,怎能了解到孙伟南的全部?你一个土里土气的庄稼人,去那县官家走亲戚,岂不是刘姥姥进大观园?不用多想,感官、观念等诸方面的落差太大,孙伟南一下子就想象得出来。到时候,老丈人家嫌寒碜,他的五朋六友嫌别扭,老婆嫌委屈。孙伟南那颗总想平静的心却因为讨了个公主一样的老婆,至少还得二十年受这不平衡的折磨。还可能,会早早的分道扬镳。想到这,他沉下脸来:“可我不那样认为。虽然不讲门第观念,但地位悬殊太大,总会有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一辈子是个什么意思啊,你总该明白吧妈?它不是进城赶躺集,再不愉快就那么一天!”

    孙大妈劝儿子:“别想那么多了。人家相中了你,那还不是什么都看着好,她不会嫌咱农民的门头低。”

    孙伟南说服不了母亲。是啊,别说这一次了,这么大了,他可谁也没有说服过。他知道,他这张嘴,越到关键时刻越“抛锚”。他想了一想:“那,什么时间能见到那位千金小姐、金枝玉叶呢?”

    孙大妈笑了:“看你急的,后天!”

    孙伟南皱了一下眉头:“又是后天?”停了一下:“后天就后天。但不知,我一旦成了局长大人的成龙快婿,是好事,还是坏事?”说着话,孙伟南站起来,学着戏里小生趾高气扬的样子走了几步又坐在椅子上。

    孙大妈瞅着孙伟南的怪相,忍不住笑出声来:“还能是坏事?人家想都不敢想啊!要见面了,你不准备准备?”

    孙伟南也被妈妈的得意情绪感染了,脸上出现了微笑。“见面不就是互相说说话、了解了解情况么,还准备什么呀?再说,我这副尊容,再准备也好看不到哪去。”

    孙大妈替儿子打着身上的尘土:“您二大伯说了,人家是局长,怎么着也得排场一点儿,别让人家小瞧了咱们!先准备二、三百块钱,到时候行了,买几件像样的衣服。人家不要,也不算浪费嘛!”

    孙伟南“豁”地站起来:“什么?就这样,还不让人家小瞧我们?奇怪,局长大人的千金见女婿,还兴农村那一套!还说没有什么门第观念!回去跟二大伯说,要见,可以,我会如期赴约;要钱,没有。假如是认钱不认人的女人,很遗憾,我不稀罕,更看不上眼。我一个穷学生、穷百姓,岂敢高攀局座的高门台,怎么养活得了那吃香喝辣、穿金戴银的娇贵女人?妈啊,你怎么就不想一想你儿子有多少斤两?”

    孙大妈急了,几次想拉住不让孙伟南说话,总也拉不住,生气了:“看你!人家不是那样说说嘛,怎么能那个样子呢。”

    好一会儿,孙伟南冷静了下来。他怕一紧张,这不争气的嘴又什么都说不成,就等心平静一些,尽力缓慢地说:“妈,不是我激动,我生气,这结婚是人一辈子的大事,关系着终身是否幸福的问题,一点也不能含糊。咱有多大能耐,就是多大能耐,半点也不能迁就。我不想一开始就让女人牵着鼻子走!妈,您不要为钱的事着急了。您已经够难的了。我不能为您帮忙,心里总是惭愧不已。怎能再难为您和爸爸?孩子窝囊,对不起您和爸爸了。”

    孙伟南压抑着满腔的激愤,站在孙大妈面前,诚恳地说道:“儿向您发誓:这辈子如果非掏钱娶不上老婆的话,我宁可打一辈子光棍。我就不相信,我这辈子不掏钱就娶不到老婆!您回去对二大伯说,他老人家的好意,我心领了,我非常感谢他对我的帮助。但我必须说清楚,如果对方不提什么要求,我就去见面;如果对方一定要我们这样那样,那就实在对不起了,一切免谈。”

    孙大妈听着孙伟南说话,已是热泪盈眶。她虽然有点生孙伟南的气,但她还是欣赏儿子的倔强劲。

    中午,孙伟南留孙大妈在卫校吃饭。他想,无论如何得让妈妈吃好。他又去了酒馆,给妈妈炒了几样最好的菜。孙大妈吃过饭,说一定要回去。孙伟南就不顾疲劳,用自行车把妈妈送回去,为了不耽误第二天的功课,他连夜赶回卫校。

    为了婚事,不禁让孙伟南想了很多。往事历历,使他心里怎么也平静不下来。不管怎样,他得感谢上苍。是苍天有眼,让他这个历尽人间磨难的农村苦孩子上了大学,离开了那个穷根难断又叫人挂心的孙村。他能考上学,主要还是得益于他出生在这个非常时期。这个非常时期对他来说既是磨难又是机遇。不是恢复高考,贫下中农决不会推荐他上大学;不是“文革”,他学的那点东西怎么也考不上学。如果不是上学,他也就不敢奢望娶老婆了。在孙村那个黄沙窝里,地里不长麦子,连红薯都不能保证收成,姑娘们哪个愿意嫁到这里来呀?再说了,孙伟南弟兄四个,说出来更让人害怕:像这样弟兄多的人娶老婆,姑娘个个都是拼命要东西。用她们自己的话说就是:他弟兄们多,要了是自己的,不要白不要。所以,弟兄们多的父母往往是娶个儿媳妇脱一层皮,等到辛辛苦苦娶完了媳妇,老人家就像熬干了油的灯,——走到了生命的尽头了。更有甚者,有的老人没等娶完媳妇就撒手人寰,眼睛合不上就带着未了的心愿走了。

    孙伟南又想到自己的家。在孙伟南的印象中,父母的婚姻也算个不幸和失败的婚姻。自打孙伟南记事的时候起,老两口就是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平均半个月就发生一次拳脚大战。战后妈妈总要狠狠地睡在床上怄几天气。小小的家庭整年累月笼罩在阴沉的战云之中,一家大小就在这吵骂打闹声中提心吊胆地度日,父亲脸上时不时带着点伤痕。他就不明白,父母亲怎么都那么大的脾气?为什么他孙伟南会生长在这样的家中?这样的家何谈幸福?何谈美满?是不是所有的家都这样?如果是,那么娶老婆、建立家庭就是为了吵架生气吗?因此,他对所谓的成家立业已经心灰意冷:与其这样,倒不如孤孤单单一个人好。

    女人,已经使孙伟南丧透了心。娶老婆,孙伟南听到这几个字心里就直打冷战。一朝遇蛇咬,十年怕井绳。在孙伟南的心中,娶老婆已经和花钱、受气条件反射般紧紧联系在一起了。虽然他知道,人家辛辛苦苦养一个姑娘也不容易,但眼下娶老婆如同买老婆的风俗习惯也太让他难以接受了。他彻底地死了那条心。也就从那以后,凡是媒人上门,几乎无一例外地被孙伟南逐出门外。他发下毒誓:这一辈子再也不娶老婆!

    又是中午,风干日燥,气浊人懒。孙伟南正昏昏沉沉地午睡。“孙老师!”伴着一声清脆响亮地喊叫,官运道推门进来了。

    孙伟南起身,睡眼惺忪地打着哈欠问:“什么事?”

    官运道激动得心急火燎:“快些,韩梅芳来了。这段时间,没有来得及跟你说,是洪校长操心给你介绍的。这姑娘不错,现在我的屋里,正等着你呢。”

    “啊!洪校长?他……”孙伟南的瞌睡一下子无踪无影。“这怎么办呢?我一点准备都没有!”说着,他慌慌忙忙地洗了一把脸,不知所措地、急燥地在室内踱步。

    官运道像一个经验丰富的大哥,亲切地安慰说:“不用急慌。准备什么。该怎么说就怎么说。不就说说话么,行就行,不行拉倒。”

    孙伟南擦完脸,把毛巾胡乱甩在脸盆内,就要出去,官运道拉了一把说:“别紧张,都是个人,怕什么呀。我跟你说,她姊妹俩来了。那个大的是韩梅芳的姐姐韩梅芬,你就叫她姐。好了,你过去吧。”

    孙伟南冷静地想了一下,就是,怕什么,大不了谈不成。我就这模样,卖粪的不搂,——就这一堆。想到这,他感到轻松了很多,就大步流星地向官运道的宿舍走去。

    快走到官运道的屋了,从官运道的屋里走出一个高个的漂亮姑娘,满面笑容地和孙伟南打招呼。孙伟南也热情而紧张地应着。官运道从后面追过来,向孙伟南介绍说这是韩梅芳的姐姐。孙伟南也叫着姐姐。韩梅芬见了孙伟南,笑盈盈地请孙伟南进屋。随后,官运道就和韩梅芬向东边去了。孙伟南进屋,韩梅芳热情而大方地迎了上去。寒暄过后,孙伟南请韩梅芳坐下,韩梅芳笑笑说:“不用客气。”一想到无所谓,孙伟南的所有拘束都没有了。他热情地询问韩梅芳的工作情况,是否很忙?韩梅芳笑着一一作答。

    韩梅芳问孙伟南年龄多大,孙伟南略带幽默的回答:“已糟蹋了二十三年粮食。弟兄们多,我算家中老大,刚刚参加工作,穷得丁当响。所以常恨自己没本事。”

    韩梅芳轻轻地笑了。善解人意地说:“人只要有志气,穷不会扎根。可我没有考上大学,是个接班的。”

    孙伟南不假思索地说:“接班的怎么了?一样辛辛苦苦的挣钱,一样兢兢业业的工作,哪里比人短了半截?不要看不起自己。我觉得一个人最看重的应该是品行,有没有考上大学实在太不值得一提了。再说,上大学又怎样?就拿我来说,只能说是侥幸。没有考上的未必没有真才实学。”

    韩梅芳面露沮丧的神色,低着头说:“上大学多好啊?”

    孙伟南说:“好什么呀?我认为考上大学只能表示人的某些方面好一些,并不能说明他的一切都好。我上中学时,个子矮矮的,老坐在前头,——老师的眼皮子底下,粉笔末没少吃,那简直是个被忽略不计的学生。加上家庭条件不好,一件时髦衣服都没有,那形象糟糕透了,我就觉得是班里的补丁。”

    韩梅芳笑了:“看你说的。可我不那样认为,我上高中的时候,前头坐的那几个低个学生个个聪明,学习也好。那时候没有人想到别的,只是认为个子小才让坐前头的。现在那些坐在前面的同学个个都很有出息。”

    孙伟南说:“你说的是他们,我可不行。我总觉得我学的东西太少,上几年高中白白浪费了几年光阴。我上大学仅仅是自己太荣幸了。我深深地知道我学的东西并不比别人多,我没有看到我到底比我那没有考上大学的同班同学好到哪去了。真的,我从内心这样想,既然苍天看得起我,让我上了大学,我就应该踏踏实实地学一点东西,认认真真地做一点事情,这样才起码对得起上苍,才算得上名符其实。可我现在并没有做到啊。官老师说的话是对的,现在有的大学生没有学到多少东西。”孙伟南此时好像不是在谈话,而是诚心诚意地忏悔。他此时想到的就是应该在学习上不掉队,知识上不落伍,工作上不认输。他要把官老师的话记在心里,时时督促自己上进、拼搏。以实际行动在人们心目中树立好的形象。

    孙伟南推心置腹的一段话,让韩梅芳感动了。她说:“你太谦虚了。我知道,越是有志气的人越不满足,总怕什么东西学不会被人笑话。看来你永远都不会知足的。”

    孙伟南苦笑着说:“是那样吗?你可不了解我,我不好的地方多着呢。”

    “人哪有十全十美呢。即使你不好,我也愿意听你这不好的人说话。”没等孙伟南说完,韩梅芳就截住了话头。

    孙伟南看了一下韩梅芳,她脸色红润,带着美丽的笑容,仿佛沉浸在幸福的遐想中。孙伟南顿时感到心中一股暖流,什么是知音?这就是知音。什么是爱情?这就是爱情!孙伟南觉得他第一次遇到了女人。正是眼前这个韩梅芳,消除了他多年来对女人的恐惧和怨恨,溶化了他对娶老婆的成见和抗拒。他简直有点不能自已。

    “可是,我很窝囊啊。我什么事都做不成。若不是校长帮助,我恐怕要饿半年肚子给家里买高价油了。我连父母的忙都帮不了,我现在是个不孝的儿子,我害怕将来是个不好的丈夫。就怕让你跟着我受委曲。”孙伟南心里很感动,但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竟说出这样的话。

    韩梅芳好像急了,她动情地说:“不要说了。我是贪图享受的人吗?你一个刚毕业的学生,怎么能办那么多的事?咱刚参加工作,怎么能跟那些工作多年、会交际、门路广的人比呢?吃点苦受点累,我情愿。如果真是那样的话,那只能怪我命不好,我也认了。咱不是碰不上好丈夫吗?不是找不到不窝囊的人吗?”

    “哎呀,还有这样的傻大姐呀!”孙伟南觉得头都晕了。

    韩梅芳推了一下孙伟南,脉脉含情地问:“问一下您父母亲好吗?”

    孙伟南爽快地说:“问他们干什么,我自己的事我自己作主。哎,你问过我了,我也很想知道你芳龄几何?”

    韩梅芳莞尔一笑:“比你大一岁,不知道合适不合适?”

    孙伟南急切地说:“有什么不合适的?我很愿意与你白头偕老,共度人生。不知行不?”

    韩梅芳满脸通红,羞涩地点点头。

    时间过得好快,在心理毫无压力的情况下,孙伟南和韩梅芳不知不觉地谈了近一个小时。彼此感到印象不错。这时官运道和韩梅芬过来了。官运道说,有点事找孙伟南说一下。孙伟南答应着,就向韩梅芳她们告辞。

    在办公室里,官运道说,刚才校长对我说了,这事最好今天能定下来,省得跑来跑去的。校长的意思是,你如果没有意见的话,就请她们晚上看电影,如果她们不推辞,那这事肯定行,就不用多说了。你看行不行?

    孙伟南略一迟疑,暂短的对话,他对韩梅芳的大方和通情达理很是满意。所以就笑逐颜开地说:“好啊,我一定请她们看电影,不过,请你和校长、唐老师都去。”

    “好,好,我们都去。”官运道说着,便一阵风似地找韩梅芳商量去了。不大一会儿,官运道过来说,韩梅芳她们愿意看电影。还禁不住朗声笑着说:“想不到这事这么容易、这么顺利。红娘这么容易当。”

    一切布置妥当,洪校长、唐景元、官运道、孙伟南和韩梅芳姊妹俩一行人,一长溜自行车热热闹闹地离开了卫校,向县城走去。

    走到大门口,孙伟志上学顺便来看哥哥。一看到这个阵势,愣在那了。孙伟南走到弟弟面前,问有什么事?孙伟志说没有事。他问孙伟南进城吗?官运道过来说,你哥哥准备给你娶嫂子了。孙伟志听罢,马上笑着问哪个是嫂嫂?官运道笑指前面的韩梅芳:“就是那个穿红衣服的姑娘。”孙伟志拍手叫着说:“好,好。”官运道笑着对孙伟志说:“你哥今天就不留你了,回去给大伯大娘报个喜。”孙伟志笑着骑车走了。

    不知是谁买的电影票,真是个好位置,就在前六排的正中。校长他们坐在孙伟南和韩梅芳的后面隔一排。孙伟南说什么也要让校长和官运道坐在前面,他和韩梅芳坐在后面,推让了好久,看官运道就要生气了,孙伟南和韩梅芳只得坐了下来。

    说是看电影,哪还有那心思?孙伟南看了一下韩梅芳,见韩梅芳也在低头看自己。两人的目光一对,彼此都幸福地笑了。他悄声对韩梅芳说:“需要买什么东西吗?尽管说一下。”

    韩梅芳充满体贴和爱怜地说:“我什么都不缺。什么东西也不要买。咱没有钱,那么浪费干什么?”

    “好一个‘咱’字啊,多么知心的人哪!比起几年前听到的那些只认钱和干活不认人的女人来,哪里是在一个世界上啊?”孙伟南心里无限感慨,波涛起伏。他好像觉得他一下子成了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他一下子进入了另一个世界。他深深地陶醉了。

    见孙伟南闭着眼睛想心事,韩梅芳笑笑,推了一下孙伟南:“想什么呀?”

    “太突然了。这幸福来得太突然了。我是不是在做梦啊?”孙伟南使劲拧了一下自己的腿,痛得直咧嘴:“哎哟,好痛!”

    韩梅芳心痛得直叫:“怎么了?”引起后面的观众一阵骚动。

    孙伟南笑了:“没什么。我不敢相信能碰上这么好的人,碰上这么好的事。我好幸福,好荣幸啊。”他直想大喊大叫,但因为是在看电影,他不得不克制住自己。

    “看你,样子。”韩梅芳低声嗔怪孙伟南。

    孙伟南尽量压低声音说:“让我握你一下手好吗?”

    韩梅芳低着头,把手递给了孙伟南。俩人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一对恋人深浸在幸福之中。

    电影结束了。到底看的什么电影,他们连电影的名字都不知道。

    回到卫校,孙伟南感到意犹未了,就到官运道的宿舍去。韩梅芬见孙伟南来了,马上推说有事出去了。室内只剩下孙伟南和韩梅芳两个人。

    “我好怕呀!”没等韩梅芬走多远,孙伟南就急急地说。

    韩梅芳惊讶地问:“你怕什么呀?”

    “怕你说我故弄玄虚,怕你说我嫌弃你。你如果今天下午那样说了,我就恨死我自己太不会说话了。”孙伟南想起了下午的谈话。

    韩梅芳温柔地说:“我知道你不是那花猫白鼻子的人,我知道你说的是老实话、心里话。我还不是和你一样,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直筒子脾气不拐弯。其实,我一听,你说穷啊、没本事什么的,如果我不了解你,一定觉得你是在耍花样、嫌弃人,差一点就说出来一句冒失话让你生气。但仔细想来,你说的句句实情,字字在理。你是在关心我,怕我受委屈,所以我就想开了。我也更加理解你了。”

    孙伟南又一次紧紧地握住韩梅芳的手:“你就不感到奇怪吗?我们这是一见钟情、一见如故啊。‘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什么叫幸福,我今天算是感受到了。就算现在死了,我也算没白在人世上走一遭啊!”

    韩梅芳急忙用手捂孙伟南的嘴:“看你,净说什么话,什么都没有呢,怎么能‘死’呀‘死’的!”

    孙伟南激动地说:“什么什么都没有啊,我什么都有了。梅芳啊,你说什么时候有这时候幸福啊?”

    韩梅芳笑了:“样子。真傻。”

    第二天,吃过早饭,韩梅芳姊妹俩就要回去了。孙伟南送她们到县城东南的公路上。临分别时,姐姐嘱咐孙伟南:“三天后梅芳去你们家,然后你再到黄岗,和双方的父母说说话。你看这样行不行啊?”“行!”孙伟南满心欢喜地答应了。

    官运道一见孙伟南,就得意得手舞足蹈地说:“真没想到啊,这么容易就做成了一件好事。”孙伟南表示非常感谢洪校长和官老师的帮助,使他结识了一位好姑娘。

    洪校长对孙伟南和韩梅芳的热恋,也露出满意的笑容。他对孙伟南说:“我就不相信嘛,当初有的人说孙伟南找不到漂亮姑娘。事实胜于雄辩。有眼光的姑娘有的是。人家韩梅芳可是要模样有模样、要品行有品行的好姑娘啊。我啊,衷心祝贺你们白头偕老,事业有成。”

    韩梅芳走后,久旱的天想起了下雨。大片铅色的乌云越聚越多,越压越厚,白亮的天空暗下来了。一阵强风挟着豆大的雨点从天而降,越来越密集的雨点霎时间由雨线变成了雨幕,天地间茫然一片。这场雨痛快淋漓地下了大半天,下走了庄稼人的犹愁,下来了丰收的希望。这场痛快的春雨啊,您可让庄稼人望穿了眼睛、跑断了双腿、累弯了脊梁、掏空了腰包。看着这久违的喜雨甘霖,人们舒心地笑了。

    三天后,孙伟南一大早就骑车来到县城,为了减少妈妈的麻烦,他从街上买了牛肉、猪肉、鸡蛋、豆腐、豆芽等,又买了女人也能喝的香槟酒,大包小包地带在自行车上,直奔城东北的公路口。约莫九点多钟,韩梅芳骑车过来了。见韩梅芳过来,孙伟南像见了久别的亲人,欢喜地迎了上去。

    韩梅芳问孙伟南要不要买什么东西,孙伟南说不用了。二人就高高兴兴地出了县城,骑车上了西南的公路。

    已是晚春时节,雨过天晴。喜雨涤尽了万里尘埃。风和日丽。路边的白杨树已是枝繁叶茂,在轻风的吹拂下,树叶哗哗作响,公路仿佛隐藏浓绿的树荫下。在绿荫遮盖的公路上,车水马龙,人们有的进城买东西,有的趁短暂的空闲进城逛悠。自行车如鲤鱼般穿梭;四轮小拖突突欢叫着急奔;小毛驴拉着胶轮车悠闲自得地撒开四蹄,坐在车上的人舒服地闭目养神;为避让来往的大小车辆,大卡车的司机在拼命地揿喇叭。并不宽阔的公路上,成了一个喧闹的长廊。田野里,小麦已经没膝深了,随风起伏的麦浪似无垠的绿色海洋。油菜花开了,一片一片鲜艳耀眼的黄色点缀在绿色的海洋中。洁蓝的天空白云朵朵,像绵羊,像棉山,映衬着绿色的树、绿色的田、红色的房。

    和韩梅芳并肩而行的孙伟南又一次陶醉了。他面带满意的微笑,深深地吸了一口新鲜空气:“好舒服啊!”孙伟南真想停下来,把这美好的景色看个够。

    到家了。叔叔大伯们、婶婶大娘们、兄弟姐妹们见孙伟南和韩梅芳两人回来,热情地迎上前,一边打招呼,一边啧啧称赞美丽的韩梅芳。爷爷奶奶们也是喜欢得合不拢嘴。孙振兴见儿子领着儿媳妇回来,脸上写满称心的笑容,自言自语地连声说:“中,好,好。”孙大妈见了儿媳妇,竟手足无措,不知道做什么好。小弟弟孙伟成一蹦三跳地拉住韩梅芳的手,直叫嫂子,羞得韩梅芳满脸通红。韩梅芳见家里来了这么多人,迎着大家欣赏、夸赞、羡慕的目光,热情地招呼大家坐下,大大方方地跟姐妹们、婶娘及奶奶们拉家常。八奶奶是乐喝喝地给韩梅芳介绍:这个叫婶婶,那个叫大娘,这个叫奶奶,那个叫姑姑……。三奶奶听说孙伟南带了孙媳妇回来,也拄着拐杖,摇摇晃晃地到孙伟南家来,要和孙媳妇说一说话,要告诉孙媳妇是孙儿南南救了她的命。几个小孩子在人群中欢呼雀跃,追逐嬉笑。

    在孙振兴的催促下,孙大妈才去厨房忙着整理饭菜。韩梅芳一见孙大妈做饭,急忙帮着孙大妈烧火。该吃饭了,韩梅芳诚恳地请大家吃饭。众人见要吃饭,便说着笑着离开了孙伟南家。孙伟南去北院把奶奶叫过来,同孙媳妇一起吃饭。见奶奶过来,韩梅芳迎上去,热情地叫着“奶奶,咱娘儿俩坐在一起。”孙瑶刚好也来了,全家老少坐在一起,高高兴兴地吃顿团圆饭。韩梅芳见孙大妈一直忙碌,急忙把孙大妈拉过来,自己给大家舀汤端菜。吃饭了,韩梅芳不断地给奶奶、给孙大妈夹菜。孙伟南打开了香槟酒。要每人都喝一杯。小伟成喝了一口,咧着嘴笑着大叫:“好甜,好甜。”大家一起举起酒杯,祝愿全家幸福美满,万事如意。甜酒舒心,大家开怀畅饮。奶奶一边吃饭,一边说咱路家祖上积了阴德,才有今天的好福气,才娶到这样的好媳妇。

    刚吃过饭,东院的婶婶就来了。她上下打量着韩梅芳,哈哈笑着说:“咱门里呀,几个侄媳妇比着高,咱们的孙儿们肯定没有矮个子。”说得韩梅芳面颊绯红。几个远房的大娘奶奶们在低声议论,说那身段、那相貌、那品行,怎么着都挑不出毛病,真是百里挑一的好媳妇啊。

    这时,孙伟南的同学冯志刚来了,说东庄的同学叶旺的妈妈有病,想让孙伟南去看一下,看到底是什么病。孙伟南马上答应了。韩梅芳端过来茶水让冯志刚喝。冯志刚接过水,愣愣地看着韩梅芳:“这是,……”孙伟南笑着说:“你弟妹[if !supportFootnotes][2][endif]呗。”“啊?不错,不错。”冯志刚不知所措地连声称赞。这时候,孙伟南才仔细地看了韩梅芳,白里透红的瓜子型脸上,弯弯细细的浓黑眉毛,比专门描的还要好看。长长的睫毛衬托着两个楚楚动人的大眼睛,直直的鼻子,嘴角微微上翘的嘴巴,总带着笑容,抿嘴笑的面颊上,恰到好处地显出两个酒窝。脖子下面是一副高挑的身材。好一个美若天仙的妻子啊!想不到我一个丑八怪,竟能被这样一个漂亮的姑娘看上,真是艳福不浅啊。

    冯志刚喝完茶,对孙伟南说:“咱走吧。”“好。”孙伟南就去推自行车。韩梅芳赶忙拿衣服给孙伟南披上:“穿上吧,别让冻着。”孙伟南说:“不冷。”韩梅芳又替孙伟南拍着身上的土,温柔地说:“早点回来啊。”孙伟南答应着,就和冯志刚出了门。

    在路上,冯志刚羡慕地说:“好弟妹呀,城南能赶上她的不多。祝福你了。”

    “过奖了。”孙伟南说。

    冯志刚摇摇头:“不是当面奉承你,真的不错,老弟你太有眼力了。还那么贤惠,现在就开始心痛你了。真让人羡慕。”

    孙伟南说:“老兄你也可以呀,我那个嫂子,——咱的同班同学,当年在学校,可算得上是校花啊。”冯志刚紧蹙着眉头说:“别提她了,根本没法比。差距实在太大了。”

    两人说着笑着,不大一会儿,叶旺家到了。叶旺忙着让坐倒茶。寒暄过后,叶旺就叫他的妈妈过来,说肚脐下边有一个硬块,不痛不痒,半月前发现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该怎样治?孙伟南让叶旺的妈妈躺在床上,经仔细检查,发现那肿物就在皮下,边缘不清,与皮肤粘连,没有压痛。孙伟南皱一下眉头,认真地说,考虑应是一个肿瘤。这种肿瘤应尽早切除,越早越好。叶旺说,是肿瘤啊,那是良性还是恶性的呢?听人说恶性肿瘤根本没办法治。孙伟南安慰叶旺说,可能是良性的,但不管是良性瘤还是恶性瘤,最好早点切掉,不要等待。冯志刚也对叶旺说,他也这样想,最好趁早切了它,听孙伟南的话,免得让人担心。看看时间不早了,孙伟南说还要回城,就辞别了冯志刚他们。

    孙伟南和韩梅芳走了。父母亲直送他们到村口。望着孙伟南和韩梅芳的背影,孙大妈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地说:“说这个也不愿意,说那个也不愿意,让他自己挑。挑来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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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标题:草民碎语(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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