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家住北方,普通农家,院子方方正正,坐北朝南。推开双扇木质大门,跨进门槛,整个小院便一览无余。
一进门右手边,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棵粗壮的歪脖枣树,树干的高度刚过院墙。春天来临,枣树的枝丫上从新芽到新绿渐至绿叶婆娑;待到夏初,嫩黄绿色的心形小碎花挂满枝头,院子里便随习习微风萦绕着淡雅的香气。夏末秋初,果实渐成,初时如米粒般大小,渐渐长到指肚大,终成长圆形的大枣,再从绿变黄又变红,整个过程要历时两三个月,对年幼的我们来讲,这等待实在太过漫长。于是,便常见我们在枣树下龇牙咧嘴,毕竟浅绿色的枣子木渣渣的无滋无味,青绿色的则又涩又干,微红的枣子才酸酸甜甜,深红的当然是枣中精品了。渐至深秋,枣子红得差不多时,奶奶便会等我们一起“打枣”,即用长长的小棍在枣枝间轻轻敲打,让枣子落地。每每这时候,我们就特别兴奋,争先恐后地帮奶奶围着枣树铺满麦秸干,以免枣子落地擦伤,然后在树下兴奋的捡拾落地的大枣,小心的放在奶奶编织的提篮里。当然,这过程中,看到又大又红的,总免不了用手指搓搓或在衣服上蹭蹭后,直接放进嘴里咀嚼的情形。深秋时节,叶子落尽,只剩虬枝为来年默默积聚力量。童年时的冬天几乎每年都会下雪,奶奶习惯在枣树下堆起小小的雪堆,将山楂埋在雪里。遇家人团聚或有亲友来访时,便扒开雪堆,取出一些装在大碗里请大家品尝。雪埋后的山楂又红又亮,色泽诱人又带着些微的凉意,冬日坐在炕间或烧起暖炉的屋子里,真是无上的美味。
越过枣树,是东厢房两间,靠北侧的是厨房,靠南侧的是炕间。奶奶家的厨房一直是旧式的。灶台是爷爷和爸爸他们多年前一起用砖块等砌起来的。主灶台方方正正的,外侧贴满白色的瓷砖,灶心是口大铁锅,奶奶常拉起风箱,用它来炒菜、熬菜、蒸馒头、炸年货等。奶奶的手很巧,邻居家有婚嫁喜事时,常拜托奶奶带她们一起按当地习俗制作米花糖和不同形状的面果子,有的像蝴蝶双飞,有的似鲜花盛开,还有的像两只拧在一起的麻花。这个时候,厨房里热闹得很,摆满了面板,站满了大姑娘小媳妇,处处都是欢声笑语;待到拉起风箱,烧起锅灶,油温升高时,房间里一下子便鸦雀无声,这是当地的风俗,炸果子时是要屏息静气,不能出声的,免得不小心得罪食神。主灶台外侧拐角连接处是个小方灶,电饭煲流行之前,是奶奶用圆形锅底的小铝锅蒸米饭或熬稀饭的地方,有时也用来烧热水。厨房和炕间是相连的,仅一墙之隔,所以冬日里是不用专门烧炕的,厨房一天三顿热饭动的灶火,就能给里间的大炕提供足够的暖意。冬日里,奶奶是睡在炕间的。我们去看望奶奶时,最喜欢在炕上爬来爬去,摸出炕头最热的点,然后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直到被烫得跳起来,再换另一个人坐下去,要得就是被烫的快乐,哈哈!
越过厨房,会看到一口手动压水井,和一个双层的石磨。这两样对于今天的孩子们来说,也许只在图片里见过,但却给童年的我们带来额外的乐趣。每次去奶奶家,我们总是你争我抢地去上下按压水井的手柄,伴着“嘎达嘎达”的节奏,水慢慢涌上来,然后通过手柄远端的铜水龙头由细变粗地奔流而下。这大大刺激了我们的干劲,于是我们双手抱住手柄加快按压,装满了水缸、水桶、洗菜盆、脸盆、葫芦瓢、水舀子,直至把井下浅浅的小方池都蓄满了水,把所有的花木都浇了一遍,还意犹未尽。石磨底座很大,上面一大一小两个磨盘,每个磨盘上都有一个直径约六七厘米的贯穿的洞,是用来放需要磨得豆类或粮食粒的。如需磨得很细密,则两层磨盘都要放上去,否则只放一个就好。印象里,奶奶用石磨的时候不多,但春节前的几天一定会用,因为按当地年俗,家家户户要自己做豆腐。奶奶会把干净的大豆放进磨盘洞里,然后用腰腹推起石磨上的木轴,围着石磨一圈圈的走,边走还边用笤帚扫偶尔溢出的豆子或豆面。我们自然是爱凑这样的热闹的,排着队上去推石磨。孩童时,个头矮力气小,往往两个人一起或用手臂或用胸部顶着磨轴往前走,一下午倒也乐此不疲。
在往前走一米多,便是坐北朝南正屋三间,外带东侧一小间。严格说起来,这算四间,但奶奶管最东头这小间叫“小偏厦”,是用来做库房的,里面有缸有袋有隔板有小橱柜,装满了粮食、干货、蔬菜、水果、点心等。小偏厦没有窗户,门框内外边框都细心地包上了密封条,房间里总是很暗很干燥,进屋必开灯,出来必关门挂锁,以防门被风吹开。
正房三间,门处中间,进门之后,即是客厅和餐厅,左右两侧各有一门帘遮挡,掀起门帘,便是东西里间。
东里间是奶奶春夏秋三季的卧室,南侧有一扇大窗子。窗外是棵茂盛的大栀子花树。这棵花树据说是中年的奶奶从小枝丫一点点培植长大的。我对这花树有记忆时,它就已经一米多高了,枝干茂盛,散开的枝丫有近两米宽。奶奶非常钟爱这棵大栀子花,院子里改铺水泥地时,还特意嘱咐给栀子花周边留了大大一圈泥土地,利于浇水施肥,又防止夏日阳光暴晒、水泥地返热,灼伤花树。印象里,大栀子花的花期很长,从春末到秋初,绿叶白花不败;花朵大大的,颜色像浓度醇厚的牛奶;香气很浓郁,花朵盛放季,经过院外,总禁不住深深吸一口气。邻居们下地归来,常为这香气吸引进院赏花,奶奶很大方,总会主动摘几朵分给邻居,或插在衣襟的扣子眼儿里,或别在遮阳的帽边上,或拿回家养在水碗里,于忙碌中品味阵阵幽香。
西里间是姑姑住的地方,南侧也有一扇大窗子。窗外是两米见方的月季花圃,里面被奶奶种满了各色月季花,白的、粉的、黄的、大红的、暗红的、单瓣的、重瓣的......争奇斗艳,目不暇接。月季花花如其名,即便在北方,除去严冬和料峭春寒之际,其他月份里总有或多或少的花朵俏生生地立在枝头,花香清雅。夏季是花开最盛的时节,我们常常一朵朵细细观察,一枝枝轻轻嗅闻,一蹲就是大半天。记得有一种是会变颜色的,浅红粉红深红依次变过来,不知学名为何,奶奶叫它“英国女王”,因为“英国女王衣服多,好打扮,一天换三换”。月季花开得多,花瓣零落得也多。《红楼梦》剧集热播时,我们请奶奶缝制了小布袋,模仿“黛玉葬花”。幼年的我们只觉模糊的浪漫,并不懂她伤春悲秋自伤身世的哀怨。
从小花圃向南,是长方形的葡萄架和葫芦架。这里原本是废弃的猪圈,奶奶让爷爷把地铺平,用了很多木条搭起高高的长棚,又种上了葡萄和葫芦,绿色的藤蔓顺着木条攀爬缠绕,原色的木条很快便为满目新绿覆盖。等待葡萄和葫芦的成熟,对孩童期的我们,无疑是度日如年的。我们常常会用手去捏一捏葡萄看软不软,有时会忍不住摘一颗放进嘴里,又马上因其难忍的酸涩而吐出来。葫芦们也难逃我们的魔爪,不能吃总能玩嘛。我们会边左右摇晃它们,边模仿着电影《葫芦兄弟》中“葫芦娃”们叫爷爷或打妖怪的情节。每逢七夕,我们便早早端着小板凳坐在葡萄架下,边听奶奶讲牛郎织女的传说,边等待星月升起,以期能听到女郎织女相会的言语。这时候任何的风吹草动,都会让我们又惊又喜,相信那是牛郎织女发出的动静儿;就连葡萄架下偶尔滴下的露珠,我们都珍重地捧在手心,竞相传看,坚信那是他们重逢时流下的泪水。
继续往前,是带有小屋顶的洗手间。奶奶家的洗手间得益于城里工作的叔叔,是改造的比较早的。虽然得手动冲水,在当时也算创举。
由此向东,即靠南墙的这一溜儿,是个简易的小窝棚,主要的作用就是遮雨挡雪。棚下挂着几个柳枝编筐,墙上靠着独轮小推车,以及菜园里使用的锄头䦆头铁锹等;中间是打扫院子的大扫帚,劈好的玉米棒堆和木柴堆- 这两样是烧大锅灶的必需品,尤其蒸馒头或年糕或做豆腐时;最外侧靠近院门的地方,则是一高一矮两辆自行车。带横梁的二八大杠是爷爷的,每逢跟着爷爷去赶大集,关于谁斜坐在前面的横梁、谁跨坐在后面的车座,是要通过“剪子包袱锤”进行一番角逐的。矮一点的弯梁的,则是姑姑的自行车。这款车子轻便小巧,没有横梁,不用担心腿短迈不过去,我们便常常推了这车子出去玩。我们个头不够,不会像成年人那样侧边踩脚踏板溜车后上车,而是腿一迈直接跨过弯梁,在停住的自行车上坐好,然后扶住车把,一高一低踩住脚踏板往前一蹬,就摇摇晃晃歪歪扭扭地前进了。时至今日,我仍然不会“单侧溜车”,只会直接跨坐起步;骑车的机会更是极少,路上车水马龙,偶尔骑个共享单车都让我一路胆战心惊。
时间如白驹过隙,人们的居住环境日新月异,各种物件更是不断地更新换代。高楼林立、霓虹闪烁、车水马龙,日常生活便捷了许多。然而,年岁渐长,我却时常回想起奶奶家的小院儿,想念那袅袅炊烟、满院芬芳,想念那乡邻民俗,欢声笑语,更追忆那永远快乐的与奶奶相伴的童年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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