矮冬瓜

矮冬瓜

四

矮冬瓜不受影响，依旧他的生活。

贫苦而乏涩。

他不会做饭，只好把白面用水冲了在开水锅里滚上几滚——这便是他的饭了。

菜是大杂烩，更多时候是咸菜，既省事又实惠——一坛子咸菜可以吃上一个多月。

可咸菜吃多了难受，不得不掺着也吃些青菜，用新话说这叫营养搭配。

现在已经临近中秋，他的小摊再也摆不下去了，村里已经开了正式的代销点了，大集上人来人往，商品琳琅满目，谁也不会再去他那个骚臭的圈着羊的家去买东西了。

他也不再进货，只剩下了经营些烟酒，洋火和方便面等的小零碎——方便面鸡蛋糕大多是亲戚来送的礼。

他依旧爱在街上走，和人们下棋说笑。

他的弟媳也不再来絮絮叨叨。

八月十五，一个多么美好的节日！月亮如同一个银光闪闪的大磨盘，黑白云彩如丝如絮从树梢掠过，家家户户灯火通明，院子里摆一桌供品，一般是时鲜水果，月饼是不可少的了，人们虔诚地站在供桌前——其实大多是小板凳椅子之类的，祈祷着风调雨顺，阖家幸福。罢了都退回到屋里——月亮姥姥来享用哩！

王炳生一家却高兴不起来，大儿子跑出去至今未归，小儿子盖房钱也还没有着落，人家都讲个团圆，可这个家，哪里团哪里圆了？儿媳带着孩子也不回家来，这可是犯着大忌哩！

王炳生的衣服忍不住又流下眼泪，开始絮叨起来。王楠终于受不了了母亲那无休止的聒噪，说：“哭啥哩？！哭就能把事哭好了？今天过节，谁家哭哭啼啼的？房子不是要开春再盖？我种上麦子就走，到年底也还能剩些钱，我大哥还用你惦记着？现在不好说在哪里吃喝哩！”

王炳生也说：“先吃饭，不兴哭哩！过完节我去跟着人家上砖机转悠转悠，也能弄钱，你就知道絮叨，你一哭我们就把你的心意完成了，久了你就习惯了，以为遇事一哭就好了，孰不知这世上事可不是这样哩，也是我们太惯着你了！”

这个农村妇女突然发现丈夫一下子大了许多，有一种不言而喻的威严，他的话虽然平缓，可句句透着刀锋，使她不由得一个激灵，是啊！这么多年她太能闹了，可又有什么法子呢？自己身体不好，又不能挑扛，做事只好依靠着丈夫，可总得有一个什么法拴住丈夫，使他在她的控制中，万一总是自己说话别人空听又有什么用呢？所以她才使了一招特别的“苦肉计”。

没想到，这一招一试便灵，百试百灵。起初丈夫哄她，劝她，渐渐话也不多说，只是埋头干活。这让她颇舒心。延续着使用了这么多年。

一招棋如果总摆，那么对方一定会提防并破解，这个妇女就遭受了这个危机。可她一时又想不出别的招计，只好依旧“哭哭啼啼絮絮叨叨”。

八月十五闺女走娘家，王家的姑娘也不例外。这个激动的姑娘早早起来就开始梳洗打扮，带着孩子来了。

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各人有各人的不幸。比如这位姑奶奶王翠娥，三岁时高烧烧坏了嗓子，从此便不会说话了。

苦命人有苦命人相陪着，她长大后哥哥想尽办法把她嫁了出去，嫁在了二十里外的村子一个跛脚黑男人那里。

翠娥出嫁那天咧着嘴呜呜的哭，扶着门框不愿走，还是跛汉子抱上车的哩！

虽然没了父母，可有哥哥在家，长兄如父不是吗？

长兄的确如父。

一脸邋遢，弯腰弓背，吃不像吃，穿不像穿。整天和羊睡在一起——上次被侄子弄丢羊之后他才醒悟过来原来还需防备小偷。

姑奶奶先来到这个不堪的大哥家，拿出来一兜子苹果四袋方便面，一双新鞋给他——这是她亲手为他做的，虽然身体不足，可翠娥心灵手巧着呢！二哥哥一家也都有——她可不敢厚此薄彼哩！

兄妹俩坐着说会话——实际上矮冬瓜说，她“啊，啊”的应。她就谢绝了哥哥的留饭告辞了。

来到二哥家里，也是一样的东西，二嫂忙着去灶里做饭，她便相跟着添柴，虽然二哥二嫂一个劲地不允许。

吃过午饭，又坐了一会子，就得赶紧走了，离家远，怕晚了不好走，现在天短了许多，又赶秋收，那又高又深的玉米地可怕人哩！

走在路上翠娥还在想王闯不在家，怎么连媳妇也不在？孩子呢？

对于妹妹的疑惑王家两口子当然没说实话，他们怎么告诉妹妹儿子是犯了法而逃走的呢？

晚上一家人坐在堂屋里无精打采，庭院里的月亮早已升的老高，今年的月亮格外亮，把外面照的如同白昼一样，胡同里大街上到处都是小孩子你追我跑玩闹的声音。

王楠把碗撂下，走出了家门。

他心烦意乱，是啊！怎么能不烦不乱呢？自己家里不说一贫如洗，却也只好维持温饱，有点大动静家里就要支持不起，同龄的人都已结婚，甚至生子。可自己呢？

好不容易，要盖房子央人说媒，哥哥却又犯了事。

呸！你是个屁的哥！

他一边走一边想。不知觉走进了牌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