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守如初

年少时离开老家后，若非有事，不常回去。

元宵节，一个亲戚家孩子结婚，便和妈妈、弟弟妹妹们一大家人回老家做客。

初春时节，老家的村庄已美起来了。房前屋后，哪家没有几树花开？樱桃花如雪，杏花如霞，正沸沸扬扬地开。地里，荠麦青青，菜花金黄。春天，正在为故乡上妆。

我们先去了老屋。老屋已衰颓、荒芜多年，但门前的杏花和樱桃花却簇新如初，开得像烟花四散，像泉水奔涌。

我站在门前的那棵老杏树下，仰头看一树灼灼的花朵，恍惚间犹如回到小时候，那时，也是这样仰头看花吗？那时候，知不知道有一天是这样一个我又会回来，站在杏树下看花呢？如果能够穿越回去，我会对当年树下的那个小女孩说什么呢？我的思绪在这一树杏花和童年的回忆中荡秋千，时光倒是有情却无情，关于这树杏花的事，已不记得多少了。只记得杏儿熟了的时候，我会爬到树上去摘，杏儿很酸，纵是那物质条件匮乏的童年，亦是不喜欢吃杏儿的。

我们离开老屋、离开这个最老的老家很多年了，而门前的这些树依然安守如初，年年春天开出了花、长出了叶，守着老屋，守着故土。如果它们有脚呢？它们会不会像人一样离开，然后不再回来？然而，它们没有脚，它们只有根。想到这里，我真的觉得这些树，这些花，它们比人更忠诚于故土啊！

看了看老屋，似乎也没有什么好看的，我拍了些照片，逗留了一会儿，我们便去清真寺吃晚饭了。来亲戚家做客的人群中，遇到了一些熟人，妈妈与她们热络地打招呼，我也微笑着向她们问好，对她们熟悉又陌生。然而，听着她们喊我的小名，客气地邀我们去家里坐坐，见到她们这种感觉总是让我如同见到老屋前后的花们一样，感到亲切。尽管很多人都离开了老家，但依然有一些人，他们像树一样扎根这里，或许在于他们，也会羡慕离开老家的人，但我觉得他们能够守着老家的四季和清风明月过一生，也是令人羡慕的。

吃了饭出来，走在亲人身边，我抬头便看见清真寺对面，村庄后面的山林后，一轮又大又圆的月亮冉冉升起。月是故乡明，何况是元夕。“你们看，月亮！”在我的提醒下，大家都看到了故乡的这一轮明月。这是我童年时见到的那个月亮吗？一定是的，年年岁岁，月缺月圆，它依然从山林后升起，照耀着这片土地。

在月光下走着，我真想多呆一会儿，像从未离开的人一样，走着走着就回到家了。可是，在村庄，我们已没有家了，我们只能走到车边，然后一溜烟儿回到城里的家去。

回来整理照片的时候，对着一张照片出神。那是离开老屋时，我给六岁的小侄女拍的。照片上的小侄女，正蹦蹦跳跳地走在老屋门前的小路上，几枝洁白的樱桃花伸展在她的头顶上方。这个身影，像是曾经的我，六岁的时候，我也曾这样蹦跳着走在家门前的小路上吧？那些时光，仿佛被剪辑掉了，不着一点痕迹。

尽管我们已回不去了，但让人欣慰的是，树木、花朵、月亮、乡亲们，他们还在老家，安守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