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水手无法控制大海,做梦的人也无法控制梦境。
几年前我在色达,有过一次很奇妙的梦境体验。
那时的色达还没修整,漫山遍野都是僧人住的红房子,一个一个紧紧挨着,坐车进山刚看到时确实震撼。但呆的时间一久,就发现这里和外面大学差不多,只不过学的是佛法,吃的是素斋,条件也更艰苦。
我在色达住了两个月,多数时候睡在扶贫招待所30块钱一晚的床位上,想洗个热水澡,就去山顶上的喇荣宾馆住一晚四人间。
这个梦,就发生在住喇荣宾馆的一个夜里。
01
那天下午,有一个特别的事儿:我在宾馆旁边的坛城,跟着来朝圣的人们转经,转足了108圈。
我一直觉得佛经、佛理很好,藏着很多深邃的智慧,也许一生修行,真能参透轮回。刚记事的时候,我曾被爸妈带去老家最大的一个寺庙拜菩萨,遇到一位慈眉善目的师傅扒着我的脑袋看,说我与佛有缘。
要不是爸妈坚决不答应,现在我已经是个中年和尚。但也因此,长大后走到各种寺庙,我都心生亲切。只是一想到念经、打坐、法会,和更多无穷无尽的仪式,我立刻断了佛心,贪恋起红尘来。
我知道,仪式在一切文化中都有极重要的地位,把一群人聚到一起,清除杂念,高唱法号,让他们在不知不觉中形成集体认同,这种洗脑方式很方便。日常生活中,营销公司早上唱歌、跳操,媒体公司动不动头脑风暴,党政机关反复开会学习意见、精神,道理都一样。
转经也是一种仪式。我一边转,一边说服自己:中午吃得不少,转够108圈,有助消化。
坛城周围还有很多磕长头的信众,每天来的人都不同,有时只有三五个人,多的时候像夏天城市里的游泳池,下饺子。
坛城很大,转够108圈,天快黑了。夜里的色达被灯光照亮,景色很美。我累得顾不上看,回房间翻了几页书,就睡着了。
02
一开始只是普通的梦境。梦里我像平时一样,早上吃过饭,从坛城边上一条小路走出去,往草原深处走。
草原上密密麻麻的全是旱獭,当地人叫它们雪猪。这些小家伙趴在地上觅食,我却觉得它们是在朝一个方向不停叩拜。
色达周围的山坡上,随处都能见到经幡,有位喇嘛朋友告诫我,说不能从经幡上跨过。我小心绕过它们,一路远行,我要去一个见证生死轮转的地方。
突然,一阵行李箱在木地板上拖动的刺耳声音把我吵醒,从枕头下摸出手机看了看,才5点多,我迷迷糊糊翻了个身,过几分钟,又睡过去了。
再次入梦,梦境就变了。
后来我看了很多讲梦的书,才知道被打断的梦可以续上。但当时我并不了解,那个梦里发生的事,这几年我在书里,一直没找到合理的解释。
我依然在草原上行走。先注意到天空的颜色变了,从早上明亮的浅蓝,变成了下午6、7点的深蓝。远处的雪山不再雪白,笼罩上了一层金色的薄雾。我不明所以,停下了脚步。一只雪猪爬到我脚边,咬我的鞋带,我俯身想捉它,却捉了个空,它就像一个幻影,我的手穿过了它的身体。
梦中的我立刻想到:我是不是在做梦?
03
这个想法出现在脑海中的一瞬间,眼前的一切开始震动,我的后脑勺有种强烈的痛感,空中响起刺耳的怪声,像一百只蝉一起叫。电影《盗梦空间》里,这意味着梦境会炸裂、彻底破碎,我会惊醒过来。
但我没有。我只是蹲下身,抱着脑袋,不适感渐渐减轻,直到消失。
我看到,远处的雪山无声融化,像一块扔到热锅里的黄油。草原上的雪猪一个接一个变成秃鹫,呼啦啦舒展开翅膀,飞向远方。那是我本来要去的地方:离天葬台不远的一块山壁,为逝者们最后一程摆渡的秃鹫都住在那里。
我晃晃脑袋,冷静下来。知道这是做梦了,然后呢?
我能控制这个梦吗?我又想起《盗梦空间》,想逆转物理规律,把脚下的草原像一张纸一样对折,但做不到,反而有一列火车不知从哪里开出来,从我身边呼啸而过,车上载满了人,我能清晰地看到他们,他们长得各不相同,只有一个共同点:都在看着我。
我突然想起来,这是我白天看到一本旅游杂志上,介绍的热门火车旅游路线。也就是说,我能调用已经存储在记忆中的场景,只是不能凭空创造?
04
再抬起头,那些秃鹫已经飞远。我思索了几秒钟,往前跑了几步,腾空飞了起来。和以前做的飞行梦不同,这一次冲刺的过程格外短,我也没有低头看,一心只想往高处飞。
刚才还干干净净的天空突然乌云密布,伴随着雷声和闪电,我不管不顾穿过云层。云的上面是海洋,各式各样的鱼散发着微光,在里面游动。透过海水,远处有一些奇怪的点阵,朝四周无限延展。
以前在梦里,飞翔总有范围限制,超过了就会坠落。这次,我想我可以冲破梦的边界,看看梦境之外还有什么。
飞行持续了多久,我不知道。只觉得四周的光影迅速变换,晴天、阴天、下雨,和巨大的风暴,草原、高山、沙漠、和城市的繁华。又飞了一阵,我已经半身赤裸,冲锋衣不知道飞哪去了,鞋也没了,光着脚。
远处终于出现了一座淡金色小城,和周围的环境完全不同,一个声音告诉我:我能在那里找到答案。
05
我像蜂鸟一样逆风摆动双臂,在空中顿了顿,准备继续飞。突然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我四下张望,看到地上站着一个喇嘛打扮的人,是我一位几年前在一场大灾难中去世的朋友。他向我招手,我没害怕,朝他飞去。
等我落到地上,他定了定神,对我说:这几年,你都去哪儿了?
我有些奇怪,这算什么问题,难道不是他离开了?我刚想回答,那种头痛、耳鸣的感觉又出现了,比之前剧烈百倍。
几乎同时,我看到整个梦境在崩塌,天空变成一块块方砖往下掉,地面先像湖水一样泛起涟漪,然后迅速塌陷,他凌空站着,看着一脸惊慌的我,对我微笑。
我望了望远处,那座金色的城市,还在那里。
06
我猛地睁开双眼,回到现实中。立刻摸出手机,是早上7点多,才过了2个多小时。我试着回去,却再也睡不着了。只能起床洗了把脸,深深凝视着镜子里的自己,大口呼吸。外面天色已经大亮,传来了僧人们做早课的嘈杂声。
躺回床上,我仔细回忆整个梦境,把它的一切细节印在了脑海中。退完房吃过早饭,我照例穿过草原,去了那块岩壁。秃鹫呼啦啦飞出巢穴的时候,我心里有一种强烈的冲动。想从岩壁上跳下去,看看自己能不能飞起来。
当时我以为到了晚上,或者第二天,还能再进入这个梦,一滩泥究竟。如今几年过去了,类似的梦,却再也没有出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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