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醉(中)

作者: 秦颜QY | 来源:发表于2019-04-09 13:25 被阅读5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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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桃花醉·青浅(四)
    淡淡忧伤的琴音,正是方才我所奏的曲子。不知道是不是方才饮酒太多,此时双眼有些冒湿气,体内有着难明的情感充斥着四肢百骸,折磨人。是痒,抓不到;是疼,抽不出。
    唯有用命舞蹈方能得到短暂喘息,舒适。心里眼里,满满的都是他。
    想。想。真的想他。
    不自觉随着琴音浅浅吟唱。
    琴音止,舞止,对他的思念却疯魔了似地不停地涨了又涨。
    我立在芙蕖池中央,遥望着如血残阳,多想现在就飞到他的身边,挥剑斩群魔。
    三年前拜别时,公子说,青浅,你好自珍重。
    我持着以三千匹汗血宝马换来的大宛国有才闲臣的尴尬身份在大宛渐渐立住脚。因为我制作的农具,教授的耕种方法令大宛农业一年比一年兴盛,在百姓心中渐渐有了威望。百姓就是这样现实。他们在乎的不是统治者是谁,在意的是现在的统治者能不能给予他们幸福安定的生活。不征战,不增加赋税。
    公子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得民心者的天下。
    我是以三千匹汗血宝马从天朝换来的,我应用天朝的文化回击那些欲加绑在身的羞辱耻笑。我唯有稳抓民心,才能稳住脚。
    “啪啪啪……”有节奏的掌声。
    “好曲,好舞,好词。”一个风华绝代的男子站在亭廊里,展颜而笑。那笑容足以令天下人为之神魂颠倒。很美。
    我飘然回到亭阁,与温子清同跪拜,道:“参见太子殿下。”
    太子凌云今天的心情似乎很好,因为他的语调里跳跃着欢愉,“两位爱卿,快快请起。今天只有三兄妹,没有君臣。”
    “是。”
    我和温子清对看了一眼,然后围坐在石桌旁。
    或许是因为“高处不胜寒”,上位者常拉着身边的臣子扮演兄弟兄妹的角色。“没有君臣”,真是自欺欺人的话,已定的事实,不管你说上个千遍万遍“没有”,它却依然存在。
    太子云将酒杯举起,置酒杯于鼻下二寸处,头略低,轻嗅其气味,然后摇杯闻强的香气,接着优雅含酒入口,少顷,对我说:“小妹,怪不得二弟经常往你这里跑,你酿酒的技术越来越高超了。”
    我给太子云续上杯,谦和地答道:“大哥,谬赞了。”
    太子云把玩着酒杯,低垂着眉眼,道:“小妹,大哥知道你剑术了得,却不知你歌喉也不逊色。”
    我心中一凛,巧笑嫣然,“小妹今日不过是被二哥的琴声引得情之所至,误打误撞得到大哥的赞赏。”
    温子清不满我拖他下水瞪我一眼,却替我解围,说道:“我一直都觉得我的琴声,欢愉时,令听者除去烦闷欣喜若狂,快活胜似神仙;悲切时,能勾起听者的悲情,随我游苦海,走炼狱。”
    “哈……”太子云抚掌大笑,“二弟和小妹的情谊深厚,真是令我这个大哥嫉妒呀。”
    一国臣子和异国棋子建立了深厚的感情,这真是件令人冒冷汗的事情。
    太子云今日屡次试探,究竟为何?
    温子清神色微变。
    我在大宛身份微妙,看似是太子云的宠臣,可是与我能谈得上有交情的人却只有温子清一个。这些年他也常常在我窘迫举步维艰的时候常常施以援手。所以,我不能误了他的前程,不能拖累了他。
    “大哥,我们兄妹三人这几年游历大宛,体察民情。这些在摸爬滚打中建立的情感自然较之旁人要深厚的多。”我推了推盛着青梅的果盘,又道:“大哥,尝尝这青梅。”
    太子云捻起一颗青梅,脸上有了温和的笑意:“自然,我们的情谊是旁人无法比拟的。”
    温子清被酒呛了一下,我转头看他。他尴尬地嬉笑着掩饰。
    “对了,”太子云又道,“小妹刚才唱的曲,很是好听,就是伤感些。以后不要唱了。这,曲名叫什么?”
    我起身走到池边,答道:“家乡。”
    静默片刻,太子云走到我身边,“喜欢莲花?”
    我呵呵一笑,“大哥赏我的府邸有个这么大的池塘,不养些鱼种些花,可惜了。”
    “呵……”太子云扬眉而笑,清绝的容颜仿佛天赐,令人移不开眼,“不养鱼花,是可惜了。”
    少时,陪公子游历时,正逢八月十五。
    公子问:青浅,你可知为什么人们喜欢放莲花灯祈福?
    我答:因为莲花灯能把人们的心愿带到佛祖面前。
    公子却摇头,说道:灯。等。花灯有等待,守候之意。
    所以,我种满一池莲花灯,是等待归期。我愿意等待未知的归期,纵然是用尽一生的时间,纵然风陌无言花易落,纵然孤灯独自摇曳清波上,纵使情至荼蘼,生死苍茫。可是,我还是愿意等待归期,等待能见到你的日子。
    “小妹,”太子云望着一池芙蕖,声音有些飘渺,“天朝和高句丽开战,太子陌突袭高句丽国主,反遭伏击,失踪虎狼山。我国与高句丽相邻,高句丽国主狼子野心,不顾道义突袭新罗,人人得而诛之。故此,我大宛国亦不会袖手旁观,不容许人破太平盛世。所以,明日丑时,我们出发去虎狼山寻天朝太子陌。”
    明日丑时。虎狼山。寻太子陌。
    为什么我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为什么我心心念地只有这句话:明日丑时。虎狼山。寻太子陌。
    是谁离去了?是谁在我耳边说了什么?又是什么流下了脸颊?
    桃花醉·青浅(五)
    我想陪你,陪你走过很多地方。看不同的城镇村庄,帮一帮那些遇上困难的人,一起走、一起看。
    陪公子行走江湖时,这是我一直希望就这样走下去的愿望。可是,那个意气风发的男子,我此时却寻不到他的踪迹。
    虎狼山山脉呈东北至西南走向,东北始于高句丽,西南至大宛国。山势南高北低,南部由万仞高山组成山主轴,地势向北逐渐降低。且虎狼山面临海洋,山林潮湿,多悬崖峭壁,多虫蛇。
    太子云分与我们几片区域,我们几支小队悄然前进虎狼山。我站在湿滑的悬崖边,耳边是猎猎风响,闻见大海咸湿的味道,望着黑茫茫的一片。心中的恐惧越来越大。从前只知虎狼山地势险要,是兵家争夺的险要之地,却不知道虎狼山的环境如此恶劣。
    如果……
    没有如果。
    “大人,方才温大人传信来说,太子殿下,身体有恙,希望您速速归回。”一个士兵伏在我身侧,细声道。
    我皱了皱眉,又深深地看了几眼黑洞洞的山脉,恨不得将这一切清晰囊口眼底,这样就能找到公子。可是,纵使我能三五日彻夜不眠,而这些随我方才在这片山林兜转了一个时辰的士兵,也该休息了。
    希望你能一切安好。
    “我们回去。”我命令道。
    回到归地,其他小队已经回来了。有人警戒,有人休息。
    单单估量跟随太子云的这几支小队,就能看出太子云像是公子对他的评价:绝非是一个等闲之辈。
    我快速行至太子云跟前,行礼道:“求太子殿下恕罪,臣归来的迟了。”
    太子云脸色苍白,虚弱地说道:“青大人,请起。”
    “殿下,青大人想来是顾念旧主,延误了时辰。如此忠心护君护主,情深义重,实乃是良臣贤臣。”梁晨立在一侧说道。
    虽然是在为我说情,可是却是个腹藏蛇蝎的东西。
    他与我斗了这些年,次次落于下风。依然凭着打不死的蟑螂精神,斗志昂扬,真是碍眼。
    “殿下,我们身处虎狼山险境,多呆一刻就失了一分胜算,此时,您身中蛇毒,为今之计,我们应该先找息身之所。寻找天朝太子陌的事情臣以为该从长计议。”温子清突插言,用眼神警告我不要逞口舌之争。
    “依爱卿所言。”太子云深深看了我两眼,虚弱道。
    又是这样的眼神。每次被他这样盯着看总觉得浑身不舒服,那眼光就好像出来觅食的饿狼发现了食物。
    我们找到一处山洞,军医给太子云治疗蛇毒。我与其他官僚垂首守在一侧。梁晨在我身侧重重一哼,我恍若未闻。
    这个青年才俊,家世显赫,颇有才能。在凌云夺太子之位时,立有功劳。可就是处处与我作对。
    “梁晨留下,其他人洞外守候。”太子云垂眸看着细致地帮他缠着绷带的老军医,低声吩咐道。
    “是。”
    我与众人退出山洞。离开山洞之际,悄然抬眼朝太子云看去,无意撞见梁晨对我得意扬下巴。我微摇头叹息。
    现在已经过了卯时,但是天空依然不见晴朗。雾蒙蒙的。我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手指被轻轻握住,我身体一凛,意欲反击,却被巧妙地制止住。
    耳边响起带着浅浅笑意的声音,“青浅,你说,这是不是叫‘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温子清扬着一张很欠扁的娇媚的脸,扣着我的命门很神气地对我说道。
    是啊,我的警觉性降低了。
    温子清暧昧地伏在我耳侧,温热的气息吹得我的脖颈痒痒的。他人见他如此纷纷避让,他恶意地舔了一下我的耳垂,又道:“青浅,你是不是关心则乱?”
    电闪雷鸣之间,我扣住他的喉咙,踮起脚尖贴近他那张毫不见惊慌的脸,媚声道:“骚狐狸,老虎打盹也是老虎。”
    温子清揉着脖子埋怨地压低声音叫嚷道:“喂,喂,喂,玩玩而已,用得着下黑手吗?我的脖子都快被你拧断了。”
    我冷冷地瞥了他一眼,继续望着茫茫晨雾。
    在我以为他不会再说话时,他却说道:“太子陌,对你真的很重要?”
    他很少与我谈天朝,谈及公子的事情更是少子又少。他天天来找我,不是无耻地抢我的酒,就是和我拌嘴。可是,我现在却有了想和他交谈的欲望。是因为再不说话,我就会被埋藏在心底成了魔的情愫和忧愁吞噬吧。
    或许,他也没有想到我会答他的话,当我回答“是”的时候,这厮竟然做出一副惊悚的表情望着我。
    我无视他,继而望着越来越浓重的雾。这样的天气倒是应景应心。
    “他把你放在风口浪尖上,把你丢到异国他乡,你不恨不怨?”温子清的声音听上去有着少有的正经。
    我轻笑着摇头,“不怨不恨。这条命因他而生,我的荣耀是他给的,我破茧灿烂地生活也是因为有他护着。”
    “你是个女子,本该做柔软的藤,缠树绕树。让树为你遮风挡雨。而不是少时就成为威震江湖的狠辣杀手?人人惧怕,成妖成魔。”
    “呵……”我转眸看着正色与我谈人生的温子清,“江湖人传百晓生行事乖张,性格怪异,今日一见却是不假。”
    温子清不理会我的冷嘲热讽,紧紧握着扇柄,“青浅,你本可以嫁给一个能为你遮风挡雨的男人,何苦生活在刀尖上?”
    我的心蓦然一暖。这些年我们把虚情假意的那套把戏玩的太真,反而困住了自己,如今竟然不识真情和假意?
    我跳开话题,问道:“怎么不问我怎么知道你是百晓生?”
    温子清颇得意打开折扇,风度翩翩地摇着折扇说道:“你少时和太子陌闯荡江湖,在各国掀起不少风云。你身边有太子陌,知晓我区区百晓生有何惊奇?”
    我抿唇不语,眉梢染了些许笑意。
    不知是谁被我点破的时候,脸色变得那样难看?
    温子清看出我的笑意,气不过,又来挑拨道:“你和晋陌闯荡江湖时,你的名声响过晋陌,难道你没猜想过个中缘由?”
    我鄙夷地看他一眼。真当我是无知小辈?
    不过……
    我却是很怀念与公子闯江湖的日子。
    灼灼桃花树下。我研磨,他润笔,调色。素手执笔。桃花香,墨香,他身上淡淡草药香。在温热的春风里打着旋,落入鼻尖。我望着桃花下素手描画丹青的公子傻笑。任那朵染着墨香的桃花开在眉眼间。
    桃花醉·青浅(六)
    “你对他有情?”
    我不理温子清故意直呼公子的名讳,转头对他灿烂地笑,他神色一怔,一双漂亮的桃花眼有着惊艳之色。我得意,越发笑的放肆。
    温子清假借轻咳转移视线,终于不再对我说男人女人论。
    我望着茫茫浓雾,像是在诉说一件人间最美妙的事情:“我对他有情,是从来都不遮掩的事情。”转眸看着这个兀自出神的男子,真心对他笑道,“喜欢一个人是一件非常令人开心,值得骄傲,高兴的事情。在这个茫茫尘世,我们与千万人接踵而至又擦肩而过,唯独对他情有独钟,纵然一腔春水付诸东流,也无怨无悔。但凭着感恩的心,感谢苍天能让我们遇到他,品尝这无法用言语诉说的情感。它的美味,它的甘苦,它的美妙之处,即使令你疼痛入骨,却也能让你尝到甘美香甜。所以,”我望着这个男子有些迷茫的眼睛说道,“情爱不能成为折磨我的枷锁,即使我喜欢的人刚巧与我同一性别,我也会爱着。因为爱无罪,我爱的人只是刚巧和我同一性别而已。”
    我感觉到这个男人身上散发出浓烈的杀气,他的眼睛却闪过难言的疼痛。我坦然面对他,毫无戒备。渐渐地他收敛了杀气,移开视线。
    我望着他精致的下颚线,眼睛里闪过狡黠。
    公子说过,想要收复一个人,攻心为上。
    “真的不会有枷锁码?”他的声音里透着迷茫。
    “不会。”我答得斩钉截铁。
    温子清望着我笑的有些苍白,“青浅,我好像才刚认识你。”
    我轻笑,不语。
    虽然在大宛温子清帮我许多,但是待我也不算亲厚。这是个聪明男子,善工心计,聪明,权术玩弄的出神入化。想要走近他,只能徐徐图之。刚好,我的耐性一直不错。
    “不要穿青色,看着碍眼。”温子清瞥了我一眼,微微皱眉,说道。
    我看了看自己一身青衣,想着其中的深意。抬头正巧撞见他赞许的目光,这个男人露出这样的神色,说明我猜对了。他绝对不是无缘无故说出这样的话。我正欲细细思量的时候,梁晨从洞里走了出来。
    他趾高气昂地对我说,“殿下让你进去。”他的鼻孔都快朝天了。他对温子清行礼道,“温大人,殿下也请您进去。”
    我愤愤地想,这人是不是很欠扁?
    然后他点了几个人跟他离去,隐在了山雾中。
    “梁晨,这个人虽然痴长你几岁,但是终归历练的少,又是个心高气傲的。你不必和他一般见识。”温子清劝慰道。
    听到这样的话语,不感动是假,故而我说道:“二哥,我知道。”
    温子清一怔,和我相视而笑。这些年虚来假去,这会儿倒有些真了。
    我们走进山洞,太子云疲惫地依靠在石壁上,幽暗灯火衬得他越发丰神俊朗。
    三年前我跟长满大胡子的他离开盛京,乘上回大宛国的船后,我换上华丽的女装,端着放着一把精美小刀的托盘走到他的船舱。那时他的护卫戒备地看着我,我从容盈盈拜下身,风姿无限,“贱妾听闻公子本是风华绝代之人,奈何公子初续留胡须竟然让世人误以为公子乃粗鄙之人,贱妾是公子以三千匹汗血宝马换来的,得公子如此珍视,受承深厚天恩。恐此生难报,所以,”我感怀而行大礼,把盘举于头顶,真诚地接着说道,“所以,贱妾希望公子为了大宛国皇室的颜面,为了大宛国的颜面,告知天下人公子不是粗鄙武夫,而是风华绝代的惊才绝世之人,故此,请公子剃须。”我说的庄严而真诚,任是谁也挑不出刺来,我不给他开口的机会,又拜了一拜,道:“求公子成全。”忽而,语气转的含着三分娇媚四分羞涩三分低低切切,接着道,“其实贱妾也是存了私心的,贱妾希望世人看见贱妾的夫君是何等风华绝代之人。”
    我耳力向来甚好,已经听见了有人破功浅笑的声音。那时忙于装娇羞不敢抬头看是谁,后来才知是温子清。
    “青大人,快快请起。”我被凌云公子扶起,“当日在殿堂上被大人惊世之舞锁了心魂,是在下孟浪了。故,才有那场荒唐闹剧。后来得知,青大人是公子陌的护卫统领,而非仅仅是一个婢女。可是,那时错已经酿成,木也成舟。不得已才委屈了大人。”
    我心中嗤笑,却恭敬答道:“公子切莫如此,能跟公子是青浅的福气。”
    所以,那时的公子凌云剃了胡须,而我变成了大宛的有才闲臣。
    “青大人,你曾经是天朝太子陌的护卫统领,想必对于他们之间的联络方式非常的熟悉。你在搜寻的时候可有什么发现?”太子云闭目虚弱地说道。他的声音此时听来就像断了线的风筝,轻飘飘地悬于空中。柔弱地让人悬着一颗心。
    正因为我没有找到青衣卫所用的暗记,才忧心如焚。是因为什么不用青衣卫的暗记呢?可能青衣卫出了叛徒。
    我行礼诚恳地答道:“殿下,臣没有发现任何与天朝太子陌相关的讯息。”
    太子云微微掀起一角眼帘,“没有?”
    我复又行礼道:“没有。”
    “青浅,我很少见你穿白色之外的衣衫。抬起头来,走近些让我看看这颜色适不适合你?”太子云的声音依然像是飘然于天际,温和无害。
    可是,我的掌心却越来越潮湿,心渐渐不安。原来有人确实不喜欢我穿青色。而这个人,却是我如今的天。
    至从离开盛京那一刻起,我所有的服饰都是一种样式,一种颜色。白色的衣袍,衣襟衣摆绣着鲜红的桃花。不穿青色,是因为睹物思人吧?
    我匍匐在地上,答道:“殿下,臣素爱清淡的服饰。但是,臣为殿下的安危考虑,如若臣依然着往日衣衫,怕引来敌军,置殿下于险境。”
    “呵……”太子云轻笑出声,坐起身,风华绝代的脸庞上透着顽劣,“子清,你说我是不是吓到小妹了?”
    听闻此言,我真的很想很想骂人。
    “殿下一定也是第一次见小妹穿别的颜色的服饰,一时惊呆了吧。”温子清雅痞地说道。
    我依然匍匐在地。个中真真假假,彼此心知肚明。
    “小妹……”
    当太子云继续说的时候,一个侍卫跑进洞来报:“启禀殿下,梁大人已经寻到天朝太子陌,且与敌军激烈缠斗。”
    我依然匍匐在地,不知晓自己此时脸上是什么表情。只是那颗心脏“扑通扑通”跳的厉害,我怎么压制也压制不住。
    此时,洞中,谁还能看清谁的表情?
    找到了。他还安好。
    桃花醉·青浅(七)
    一千多个日日夜夜,冬去春来几番经纶。我终于守到了拨开云雾见青天之时。我盼得与公子再度相会,盼得魂魄都快要枯萎,盼得在心肠结了一朵又一朵相思蕊。终于,终于能见他了。
    这三年不是没有见到公子的机会,但是,每年面圣朝贺的机会都与我相克似的,处处与我作对,羁绊我的脚步。折磨我的身心。
    第一年,我忙于在大宛立住脚,无暇分身。
    第二年,身为公子的凌云需要帮助大宛国国主处理政务,而我身为公子凌云的宠臣自当侍奉左右。
    第三年,大宛国风声鹤唳,国主身体一日败于一日,而太子之位空悬。明争暗斗犹如家常,我清楚自己身处的玄妙地位。我不讨人喜,得罪了诸多权贵。至从我踏上了公子凌云的船,也注定我们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所以,权势争夺只能胜。
    我依然匍匐在地。血管里的血液却在沸腾,我冷静地分析,此刻应该以怎样的表情抬起头面对太子云。他对我屡番试探,我尚猜不透此中深意。但是,感觉到他不喜我与旧主揪扯太多。我此时若流露真情实意,无疑是把自己拎到案板上;但是太过冷漠,亦是不可。转眼间,我心思千回百转,暗自思量揣测不定。
    却听上方太子云道:“跟我去救人。”
    电光火石间,我眼眸一亮。吊上一张关心担心的面纱于面颊。
    “殿下,”我声音诚恳而真诚,温子清、太子云皆定睛看向我,“殿下,您蛇毒刚刚清除,切不可再劳累。您将是大宛国的君主,请您为了大宛国忧虑,千万要保重身体呀。”我情之切切,言之凿凿。
    太子云虚晃着按住伤口,复又坐下,道:“那就请温大人和青大人去援救吧。”
    我又伏地行君臣大礼,道:“殿下,方才梁大人已经带去了一部分人,如若臣和温大人在领兵前去,恐殿下的安危难全啊。殿下,臣独自前往,带几人即可。”情况确实如我所言,这洞中都是聪明人,无需其他花枪,我道明真实情况,任是谁也不可反驳的。我确实忠心为主。
    我垂首,任其上方那双盯着我的眼睛越来越灼热。我坦然承受,神色除了忠诚,再无其他。但是,洞中寂静地能听见绵长的呼吸声。而我感到属于上位者释放的压力滚滚袭来。这种压力与武者释放的杀意不同,是那种无论你有多么强的修为,都会为它折腰的天生魄力。良久,久到我将控制不住额上要沁出冷汗的时候,太子云的声音传来。
    “青大人,还望你速去速回。”
    “是。”
    我竭尽全力压制不禁颤抖的脚步,缓步踱出山洞。
    大雾依然弥漫,山林中的空气依然潮湿,山风依然微冷,那层峦山脉虽然在浓雾中若隐若现,极目望去却是那么的俊秀迷人。那么,是什么变了?是什么令我眼中的这个世界不同了?我唏嘘不已,暗自叹息,果然是个奇妙的世界。
    我提高功力,如鬼魅穿梭在山林间。
    近了,近了,近了……
    兵器碰撞声,惨叫声。都不及渐渐清晰映进我眼底的他。奈何我这双眼睛也融进了雾?
    前方交战激烈,梁晨带来的人损失惨重。
    我对着气喘吁吁赶来的侍卫说道:“你们现在的任务就是,在救下梁大人之后迅速离开,护送太子殿下回大宛境内。”
    一人不解道:“大人,那么您呢?”
    “我们此番前来是营救天朝太子陌,但是,敌人全是顶尖的高手,而今我们人手不足,处于劣势。太子殿下又身体微恙,我们必须护送殿下全身而退。”我说的情真意切。
    那人又道:“我等自从跟随了大人,才有今日荣耀。我们亦不能舍弃大人。”
    我回眸,眼神凛冽地看着这几个一脸悲壮的侍卫,冷冷地说道:“你们上有高堂需要供养,下有妻儿需要照顾。更有大宛国需要你们的忠诚和才能,切不可逞一时之气。我只不过给适合你们才能,让你们的才能得以施展的机会。现今的荣耀是你们靠自己的力量得来的,与我无关。”
    这些人的神色动容意欲再说,我冷漠地制止道:“我是主,尔等只需听从。”
    他们无奈恭敬行礼道,“是。”
    我抽出缠在腰际的“细水”,它和我一样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
    我不是一个好人,也从未想过做一个好人。
    公子曾经说过,在这个世界上,好人和坏人是没有特别定义的。好人有恶的时候,坏人也有慈悲的一面。
    我双手染血,杀人如麻。是好人,还是坏人?我自己都不知道。
    但是,现在手握“细水”的我既不是好人也不是坏人,而是收割人命的炼狱者。我身形似鬼魅,出手即中对方要害,干净利落。但是这群不长眼的东西仍然不长眼地阻我脚步。我远远地看见,公子一身青衣染满了血迹,且手中的“桃花醉”似乎重于千斤。而他身边没有一个青衣卫,大宛国的侍卫顾及的也是梁晨。
    面对我们的突然杀入,这群蒙面人迅速调整应战策略。如此训练有素,武艺高强,真是令人头疼。但是,我勾唇轻蔑一笑。
    今天就拿你们喂我饥渴已久的“细水”。
    公子说,青浅,杀人是一门艺术。敌人血溅时,犹如一幅绝世好画,一曲惊世乐章。是美到极致的盛宴。你舞得好,才不能有损这空前绝世的盛宴。
    我挑着剑花,挑破一人又一人的要害。鲜红热血飞扬,犹如嗜血残阳下恣意飞扬的桃花瓣。醉人醉己。
    我挑破一人的喉咙时,梁晨向我投来感激的一眼,我对他道:“速归。护太子殿下归国。”
    梁晨确实是个忠臣。听我此言,他脸色骤然苍白。点了点头,奋力杀敌。
    我力杀群敌,慢慢向公子靠拢。或许是我的杀意太重?或许因为我浑身染血?我在这些蒙面人的眼中看到了惧意。我眼中染了轻蔑的笑。
    三年中,我猜想过很多次与他再次相见的场面,唯独没有想到是这样相见。
    他,被敌围杀,身陷险境,衣衫破败,血迹斑斑。
    我,犹如嗜血恶魔,双眸赤红,浑身染血。
    没有鸟语花香,没有朝堂尊荣。有的是浓重血气,危机四伏。
    我望着近在迟尺的他,嗫嚅着唇,说不出话,满腹有千言万语却无从道起。反而他微微一笑,天地失色,一副天妒的好嗓音娓娓道来:“阿浅,你来了。”
    阿浅,你来了。
    从我小有所成,被他丢到江湖上历练后,他就不曾在叫过我:阿浅。而今,我忍受千万个相思的日夜,再次见到他时,他微微一笑,倾国倾城,声音低低凉凉地唤我:阿浅。
    突然,他瞬间移到我身侧,击倒来袭者,低声浅笑道:“傻姑娘,你可是来救我的,怎么反倒我救你了?”
    他把我护在怀里,抵挡蒙面人。
    我不安地紧紧抓住他的衣摆,望着他,望着这个令我魂牵梦绕的人,泪眼婆娑,“公子,我以为……以为你不要我了。”豆大的泪珠一颗颗地掉了下来。
    他适时看了我一眼,笑的好听动人,“傻姑娘,公子我怎么会不要你。如果你再哭,公子我就真的不要你了。”
    我忙擦不住往下掉的泪珠,可是越擦越多。我手忙脚乱,死死咬着唇压制着将要冲破喉咙的呜咽。
    他在我身边无奈地叹息了一声,“阿浅,还记得‘桃花醉’吗?”
    我这会脑子有些不够使,茫然地看着他。
    他又是无奈一笑,吩咐道:“拿起‘细水’,跟我走。”
    我听话地拿起“细水”,随着他的动作。渐渐地笑了。
    桃花醉。
    他创的“桃花醉”。
    我与他上下翻飞,左右袭敌,像是在残阳下桃花林用生命舞一曲绝美的舞蹈。而这舞姿却招招暗藏杀机,纳人性命。
    忽地在最刚劲的一击后,公子口吐鲜血,虚弱地倒在我的身上。
    敌人渐渐紧逼,一人猖狂地道:“晋陌,你身中剧毒,又强行运功。现在毒素已经浸侵你的四肢百骸,就是佛祖降临也救不了你。我劝你聪明点,乖乖降了我们。我们留你个全尸。”
    “哈哈……”这些人放肆地大笑,像粗噶的乌鸦啼叫,晦气,恶心。让人恨不得拧断他们的脖子。
    是的。拧断他们的脖子。
    我紧握‘细水’,意欲再战。却被公子握住的手臂。
    他低头看着我,那双漂亮的眼睛此时清澈见底,熠熠生辉。
    他问:阿浅,可愿随我而去?
    我笑的春光明媚,握住了他的手:好。
    他的手掌包裹住我的手,他的手掌,温暖,安全。此时,我方明白温子清说过的话:青浅,你本应该羞涩地等着男人迎娶,做柔软的藤,让那颗树为你遮风挡雨。
    在我们纵身跃下悬崖时,我想:即使我嫁不了这个男人,那么同他死在一处,我此生也无怨了。
    可是,是谁苍凉悲怆的声音遥遥传来:青浅,不要。
    我紧紧握住身边这个男人的手,想:是谁也不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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